断肠草 一位中国女战俘的自述 刘汉太 第一章 我回来了,我成了海豹 晃晃悠悠的筐,把我挑进国门——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多潇洒呀——凤尾竹下,我限不能把一切献给他——那失去的肢体,难道不是生命的一部份——我怕,我真想生活在水中——晓明来了,但他昏过去了——我不承认,我始终是个军人。 (一) 对您说什么好呢,瞧我这个样子。 别人都是自己从零公里处昂首阔步走进友谊关,走回祖国的怀抱的,可我,却是躺在筐里,挽挽悠悠地由别人挑进来的。 当我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所有的目光都惊呆了,萎缩了,背转过去了。 我听到了一片哭声和抗议声,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太晚了,太晚了,一切都晚了。五年前,我身高一米六四,娇嫩水淋,艳若玫瑰,是T师野战医院的院花,我的眼神,我的长发,我的窈窕身肢以至银铃般的笑声都曾引起女伴的模效和嫉妒,病员的倾慕和追求,首长的器重和喜爱,然而现在,我是什么呢? 一朵霜后的菊花而已。它的色质依然存在,只是备受摧残,容颜枯槁,失却了原有的韵味了。 我回来了,然而我成了一只海豹。 海豹,这动物学上的名词,现在属于我了。我想你完全理解这个词所赋予人的涵义,确切地说,是赋予一个军人,一个女军人的涵义。 请您坐得离我远一点儿。 请您千万别掀开我的被子。 请您喂我一杯水,听我慢慢往下说罢! 我于一九六三年生于郑州。我的父亲是位生性刚烈,教育有素的老军人。他是一个像一首典型的顺口溜中所说的干部:抗日战争扛过枪,解放战争爬过山,抗美援朝渡过江。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不同于别人的父亲,父亲有着自己的气质就像石头有着自己的棱角一样。他严肃、耿直、豪爽,但同时也疾恶如仇,他的血管里永远翻滚着军人的波涛。我的母亲非常年轻,整整小他十六岁,他是五十年代末期成为父亲的妻子的,那时她是一名中学生,在舞会上结识了父亲这位刚从朝鲜归来的胸前挂满了奖章的英雄。我母亲因喜欢父亲的英武而忘记了他的年龄,而我父亲则因倾慕于母亲的年并不计较她脸上的几颗白麻子。他们结婚了,我是他们爱情的第三个结晶体。 从军营到地方,我一直是在无忧无虑中长大的。我儿时的阳光有:玻璃缸里的小金鱼、篱笆上的牵牛花、石榴红的夏日黄昏、绿茵茵的公园里的草地,梦湖l念爱赞的旷薨\羽毛球、溜冰鞋、口琴、洋娃娃等等您所肯定熟悉的这些流逝岁月的闪光片断- 十七岁那年,我高中毕业了。考大学填写志愿的时候,我选择了第一军医大学。当时所以选择这个志愿是因为我一直崇拜父亲的军人气质,用现在的话说,叫有其父必有其女或崇父情绪吧。反正我填了那样一个志愿并且不让改变。母亲表示异议,一个劲儿怪我没有同她商量就擅自作主。我知道,她希望我留在郑州经济学院,实际希望留在她身边。我的两个姐姐都在城里。我若也留下来,姐妹们就像雏鸡围着老母鸡了。可我不想这样。我非常固执。我向往军营,向往绿色,向往做一个白衣天使,向往尝一尝父亲曾经从事的那种职业的味道。在母亲反对我时,父亲坚定地站在我一边,以他那老军人特有的情怀支持了我。他说,去吧,让蕾蕾去吧,锻炼锻炼吧,我们家正缺一个接班人呢。就因为有了这样一句话,我于是很骄傲地进入了上海第一军医大学。 我很顺利地在那个由教学楼、图书舘、解剖室、实验室、松树、白杨树、栀子花和绿色微笑的身影组成的世界里长成了一个健美的女军人。紧张的生活如同流水冲却了我的童稚和少女的羞涩,严肃的队列生活唤起我身上的阳刚之气。我哭过鼻子,但也在联欢会上洒下过一串笑声。我在新兵连被点过名,被尅过,但后来也受到多回表扬。我很快发现自己没了那份孩子气,学生气。四年里,我一直没有烫过发,梳在脑后的始终是两根或一根土辫子。这倒使我成了别具一格的女孩子,同学们尊重我又崇拜我,每逢我偷听到他们背后的议论就隐隐地高兴。一个女孩的美并不一定就是紫罗兰香粉或永芳脂膏,科隆香水或巴黎口红,天然的美胜于一切啊! 我学的是外科专业。关于军人的一切,除了日常的教育便是读书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夏伯阳》、《烈火金刚》、《最后一个冬天》、《东方》、《西线轶事》、《高山下的花环》、《巴顿将军》我都读遇,并且能背出精彩的章节。我写过一些歌颂军人的诗,并像诗人般迷信。我曾为《刘胡兰》流泪,为《卓娅和苏拉》的故事感奋。有一回,我从图书舘里发现一本杂志,那上面记载了处决希特勒的一个女间谍的故事,临刑前,她居然呼呼大睡,睡得那样沉,那样酣。当她被唤醒后,只是理了理头发便走上了绞刑架。我深深为她的沉着和无畏所震惊。我发现了一种军人气质。 对我印象带有恐怖色彩的便是上人体解剖课了。我们缓缓走进地下室,幽蓝的灯火织成一种阴森的气氛。老师持着泡在瓶子里的人体器官给我们讲解,这是大脑,那是肺叶,这是胳膊,那是肾、胃管、贲门、生殖器。另一间屋里,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具尸体。死者是位男性,三十岁左右,是溺水而死的。他的肌肉健壮,骨骼分明。老师用刀一下划开了他的胸腔,让我们看那心脏,那办膜,那血管,然后让我们实习。一位男生颤抖的手好半天才划开了肚子上的皮肤。另一位男生细心地剥离出脂肪。轮到我时,由于用力猛了,我的刀划破了小肠。确切地说,不是用力猛了,而是慌张中走了神,好险,刀子没有碰到手上,否则会出血的。 回到宿舍后,我一直用肥皂洗了四遍手,觉得总也洗不干净。那死人的气味,福尔马林味,连同死者那大张着嘴的模样,一周都在我的嗅觉和视觉里流动。 你信不信?真的,在去老山前,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接触到死人。 从那时起,我似乎知道自己的一生,除了和活人打交道,还得同死人打交道。 至于死同战争这个词的联系和理解,那是在老山前绕才开始意识到的。我想,你不会说我作为一个军人,成熟得太晚吧! (三) 关于战争,随着两国关系的解冻,人们似乎逐渐淡漠了。那场战争似乎成了以往,成了过去,成了一段历史,可我总觉得就发生在昨天,发生在眼前。 那时候,我刚刚分到医院。第一件事便是回去探家。领导准我一周假,我见到了爸爸和妈妈。那时候,关于边境战斗的报道是很多了,爸爸问会不会轮上我们,我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爸爸是个老军人,总以打仗为天职,再三嘱托我要做好精神准备,用他的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声令下,拔腿就走”,可我总不相信,一个劲儿地说,“哪能呢,哪能呢?” 正是莺飞草长、柳絮翻飞的季节。那个季节是女孩儿的多梦时节。我正做着一个梦呢,那个梦是关于一个男孩的。他是司令部的张参谋,上海人。我到部队报到时正巧与他一路同行,所以很自然地就聊上了。他告诉我名字叫张晓明,是作训科的。我打量着他:细高个、灵活的长腿、轻快而矫健的步子。 他看上去很平常,但却吸住了我。目光相遇,更觉得意味深长。之后,他便经常去找我玩,我知道他想同我谈恋爱。这男孩儿四方脸、浓眉毛、大眼睛,除了门牙有点不够整齐,可称一表人才,字也写得龙飞凤舞,还会弹吉他,乍一看,好端端一介书生,根本不像武将。可他,偏偏是个参谋,而且主管首长业务。我一回到医院,他便跑去吃我带回来的苹果、花生、芝麻饼,未了,神秘地告诉我一件事:“陈蕾,要打仗” 我一时楞了,骂他“胡说”。他贴近我的耳朵: “胡说是小狗。先遣营已坐飞机空运去了,咱们也快了,坐火车,摩托行军,你可得保密,我刚刚得到情报。”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一来到部队就赶上打仗,你说新鲜不新鲜! 不久,我就随部队乘车来到南国了,来到莽莽苍苍的热带雨林了。 (四) 我一遍又一遍地翻捡这些珍贵的回忆,我反复问自己,在那个彷佛遥远的春天里,我是否意识到战争将同自己联系在一起?或者,于一个新涉军营的大学生,我是否具有强化的突兀的战争意识?是否想到战争会有牺牲,会有流血,会有伤残,会有被俘以及其他等等悲伤的痛苦的刻骨铭心的灵魂颤栗的故事?当我试图分析自己的热情、动机、行为和预感时,我发现自己最新的精神是那样贫弱和空缺。谁经历过战争呢?何况我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当我们的野战医院安排在山谷中的时候,我首先注视到的是那些高大的桉树、杨树、橡树、桦树、槭树、榕树和七叶树,那些缠绕在树木间的野藤,尤其是作为名贵药材的鸡血藤。我曾用刀砍断一根茎,那藤的孔隙里立即流出殷红的血,如血那般深,那般浓,那般红,真令人惊奇不已。还有一种草,又细又硬,是管状,一节一节的,轻轻一拔就掉下一节,当地人叫它断魂草。我还发现了许许多多的花,三叶花、五叶花、六办花,红的火红、黄的金黄、白的雪白,美极了。想象着这么美的地方会流血,会死人,才是怪事哩。晓明来了。他很忙,脸儿黑瘦,头发很长,眼里布满血丝。他说首长只准他半小时假,来同我谈谈。他的到来,立即使我感受到一股不祥之气:要打仗了。 夜,静悄悄的。盘龙江水悄悄地流动。大山隐没在蓝幽幽的雾霭之中。林中的金丝鸟儿早已沉睡。草叶正与露珠团圆。灌木呢,在微风中轻轻漾动。我记得这是五月二十日的初夜。他没功夫去向我细述越军十天进攻的“甲鱼”计划和我们的防御方案,他只说凌晨之后将有一场地动山摇的恶战,而且,他将到尖刀营去亲自部署战斗。他的表情异常复杂,我感到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那一刻,我忽然感受到一种生离死别的味道。 从那一刻,我觉着战争真的降临了。 我们在房后的凤尾竹丛找到了一处地方。他紧握着我的手不放,“陈蕾,我要走了,不知能不能回来。”我慌慌张张,说不出话,只是用手堵住他的嘴,“别,别胡说!” 我浑身颤抖,像棵纤弱的含羞草。他很激动,一把搂住了我的腰肢,把我拉到他的胸前。在黑暗与树木的掩映中,我们能看清灯光闪闪的窗户上的米字形纸条图案。在敏感的记忆中,这一切是用刀子刻出来的。当他吻着我的嘴角时,我周身发抖,耳垂发烧。一束苍白的光绝从竹叶间流泄出来,笼罩在我们头上。摇曳的天空如同我军衣下的肌肤一般朦胧。我看到他面孔的线条清晰得惊人,他的身体似乎发散着光辉。我情不自禁地搂住了他,吻着他的浓眉毛、大眼睛。他的手试着在我胸前摩挲,我闪电般地一甩头抽开身子,听到他粗重的喘息。我感到身体里蠕动着一半甜蜜一半痛苦。他眼睛湿润,鼻翼抽动,满含着期冀地微张着嘴。在那一瞬间,我恨不能冲动地向他献出我的一切,我的嘴、我的喉、我的五脏六肺、我的新鲜花蕾…… 然而,他突然清醒过来。灯光照到了他臂上的“海霸王”夜光表,那时针正指向二十一点。“糟糕,过点了!我得走了!”他猛然松开我的唇,我觉着一根连接心灵的弦断了。那甜丝丝,淡幽幽,带着蜜香的味道消失了,消失了。他转身急步离去,我只感到留给我的是一阵风、一股怨、一种莫名的哀伤——直到现在,那阵风、那股怨、那莫名的哀伤仍然萦绕在我心间——就像零点之后整个老山出现的那炮响、那火光、那硝烟使我久久不能忘怀。 (五) 当我回首战斗开始后的场景时,痛苦似乎在我身上减轻了。包裹在被子里的是我的残躯,然而对于战争来说,受伤和死亡是司空见惯的。 从五月二十四日起,部队传出捷报,但也开始死人了。到五月三十一日,达到死亡的高峰了。一个一个的小伙子被从山下背下来,躺在地上。他们中不少人是新兵,十八九岁,参军才几个月,就牺牲了。他们有的腿炸断了,有的手炸飞了,有的肚子洞穿了。开始还用棺材埋葬他们,五十元雇一个民工埋。后来就直接挖坑埋,上面插一块木牌。那时候火葬场还没建起来,天气又热,山上到处是人体腐烂的臭味,烈士遗体装在塑料袋里,背下山只能迅速处理。没有棺材,没有任何仪式,就那么把他们放进坑里,然后盖上了土。后来下了雨,那些坑便一个一个地塌下去。不久,那地方便长出一圈厚厚的断魂草,也有野花点缀其间,一望而知是烈士墓地。我亲眼目睹一个伤员在我的手里死了。从前线抬下来时,他已昏迷了。他的伤口不大,却是致命伤,在太阳穴上,血也流的不多。然而,他已没气了,强心剂对他不起作用。他死了,跟活着没有两样,只是脸色苍白。我哭了。可是,一天有许多伤员死去。开始死一个,我哭一回,到后来我再也哭不出来了。我似乎已习惯了死亡。 我在外科工作。在前线那是最忙的了。许多伤员需要立即截肢。他们大多是踩着地雷炸伤的。也奇怪,大多是右腿。军人走队列大多先迈左腿,可地雷偏偏炸的是右腿。这个谜直到我被俘后才想明白,可能是地雷爆炸从压力到爆炸有几秒时间的原因,左腿踩上了,没有炸,右腿迈时便炸中了……我给主治大夫当助手。我们的手术室昼夜通明。电锯的声音使我脑子麻木,每一声都似乎锯在我的脑门上,锯在我的颅骨上,锯在我的心灵上…… 那些腿可吓人啦。当它和人连在一起时,你丝毫不感到可怕,可当它肢解了,离开人体了,你就觉得它可怕了。一条一条的,带着鲜血,带着体温,带着男子的各种脚型的腿,有的健壮如牛,有的修长如竹,有的纤巧细腻,有的粗砺如石,有的遍披各色毛发,但它们都无一例外地是男子的一部份,是他们生命的一部份。我常想,生命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一口气,一腔血吗?它难道不包括人的肢体吗?失去了肢体的人,生命难道不是残缺的吗?那些为战争而致残的人,难道不是“牺牲”了一部份生命吗? 你也许说,我这说法不准确。不,一点也不。尽管我失去了四肢,但我这里说的是一种公理,一种有关生命的思考。 断腿太多了,太多了。一盆一盆的放在那里,血淋淋的,就像枯朽的树木、劈开的柴禾。不知何故,它们特别沉,抱着它就像抱着个孩子,抱着个生命。我曾想,假如把鞭竿子插地开花的神话移植到这些腿上,但愿这些弃于荒岭野谷的残肢也能长成一个个开花的生命。生命是可贵的。倘若不能变为有思想的生命,那么就变成无思想的生命好了。只要有生命,这世界就永远不会寂寞,水远生气勃勃,水远昌盛下去。 此后,每当走到倒残肢的地方,我都要深深瞥上一眼,看看那些地方又有什么虫,什么鸟,什么树,什么花,什么草,我总相信那地方是神圣的,那是产生神话、产生精灵、产生美丽的传说的地方。 我相信,生命诞生于生命,神话诞生于生命。 关于生命在战争中的意义,只有那些亲自经历过战争的人,尤其是目击过牺牲,经历过被俘以及致残的人,才能深刻地理解其意义。 战争总是残酷的,喜剧和悲剧就站在一起。 我回来了,然而我失去了四肢,成了一只海豹。当生活把这一现实强加给我时,无论如何我是无法接受的。我告诉过你,我原来身高一米六四,然而现在,我只剩下了原来的一个零头。身躯的这种奇妙变化,最新给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我不是人了,我失去作为人的一切功能了。我不能吃饭,要靠别人喂。我不能翻身,要靠别人帮助。我更不能自己洗脸、梳头、看书、写作以及做一切事情。 我甚至不能自己大小便…… 打击对我是致命性的。我曾试图自杀,然而,我找不到安眠药和其他化学毒剂,即使找到了,也无法送到口里。人们非让我活着。而我活着,完全是一种痛苦的象征。我最怕洗澡。我怕见到我那身子。我的下身尖溜溜的,它像一只海豹,但远没有海豹漂亮。海豹的移动尽管笨拙,但在水里还是灵活的,可我呢,水里也无能。每当护士或家人抱我洗澡时,我都痛尝不甚。我只能闭上眼睛。 温水落在我的头上、颈上、背上,我只感受到这些部位,这些抚摸,这些慰快,除此以外的部位,再也没有了。有时我真想变条鱼,到水里去生活。也许,同鱼生活在一起比同人生活在一起更自在些。 经常地有人来看我。如果我不拒绝,至少有几千人甚至几万人。我知道,人们来看我一部份出于同情和尊敬,更多的出于好奇,想见见我这个海豹。难道他们不能想象吗?在一群野兽的强制之下,我被剥光衣眼,按在手术台上,然后捂上了麻醉巾,在我不知不觉中卸下了我的嫩如鲜藕的手臂和修长如鹤的大腿,那是一种什么滋味?这是同日本侵略者七三一部队一样的暴行,这是世界战俘史上罕见的暴行。人们完全可以想象到那种碜人的恐怖,那种残酷的谋杀,那种罕见的摧残,然而,他们非要听我亲口讲一遍,似乎这样感受到的痛苦更大些…….可是,他们想到叙述者的痛苦吗?每讲一回,难道心灵不是经历了一场死亡?你们成群结队来看我,那目光难道不对我构成刺激?我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赞誉,我甚至不需要理解...... 尽管一个人呆在病房里是够寂寞的,够苦恼的,但我不希望那么多人来看我,我是一个只剩下一半躯体一半生命的人,我是个病人,我需要安静。当然,我也不是阻止所有的人都“回避”、“肃静”,我的心里始终为一些人留着天地,比如父亲、母亲,比如为朋友、部队首长、最可亲的人…… 回国不久,我就打听晓明的下落。他当了战斗英雄,提升为团长。当我“失踪”后,他一直以为我死了。为此,还为我做了一个墓呢,刻上了我的名字呢,那墓,那碑,直到今天还竖在麻栗坡那儿呢。 他一直也不知道我的消息。当他听到我回来的消息后,惊喜万分,立即便开了车来看我。 “你找谁?” 在门口,护士拦住了他。 “我来看陈蕾。” 他说。 “请问,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 “什么朋友?一般认识,还是非常友爱,情不一般?” 护士们彷佛有意捉弄他似的,问了又问。 最后,他摸着脑袋,吞吞吐吐地说: ——放我进去吧,我们曾经谈过恋爱。 护士们笑了,连忙把他引导到我身边。 我早已听见了他的声音。然而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我却把头往被子里缩得越来越紧。我甚至不敢抬头,不敢朝他看一眼。 “陈蕾,你回来了!” 我听见他在说。 然而,我头侧向里边不敢动,我怕他看见我老太婆一般的面孔,怕他看到我那残缺的躯体,我的鼻翼在翕动,在抽咽。 他以为我不理他,走过来一下坐在床边,伸出手强行揽过我的脸: “陈蕾,你,你怎么了?” 我使劲瞪着他,彷佛要从他脸上看出所有心灵的秘密,彷佛要用目光代替所有语言,突然地,我看到这张脸尽管黑了,红了,胡子长多了,然而目光依然是友善的,表情依旧是挚诚的,那掩饰不住的四处流溢的爱意仍是炽热的,我的心再也承受不住了,我哇地大哭了一声: “晓明,晓明,我的晓明!” 他伸出手要抱住我亲吻,然而,手刚触到肩部便闪电一般缩了回去。他突然感到了我躯体的异常,目光不由朝塌落下去的下半截床单射去。立时,一切都明白了,他的身体剧烈地抖颤起来,口越张越大,面部越来越痉挛,终于,他那起伏的胸膛里发出了一声闷哑的号叫: “啊,啊,陈蕾,陈蕾……” 他昏过去了…… 晓明是我深深地爱着的小男孩——尽管他现在当了团长,但在我心日中,他还是个男孩子。他是我的第一位伟大的爱人,也是最后一位伟大的爱人。你不知道,他像太阳一样强烈,坚定、慷慨。他能像闪电一样迅疾像暖雨一样温柔,像我们脚下之大地一样敦厚。他是我生命的一部份。没有一个人能想象到,内心挚爱着的一个美丽的姑娘突然成了我这个样子,对于一个男子汉心灵的打击是何等巨大!当他好不容易抑制了激动,止住了哭声,慢慢恢复常态,重新抬起头来时,我看到:一瞬间,晓明老了一老了! 这就是从此我反对一切人来看我的原因,我怕别人笑话,更怕自己给别人带来痛苦。当我深爱的人,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梦似的走出去时,我忽觉得自己伤害了他。从此,我不敢再与他照面。我怕他受到伤害,也怕任何人受到伤害。 我也不敢到大街上去。好几回,父母和护士要让小车推着我到街上去散步,可我总用种种的理由拒绝。 的服装、花各种¨扑鹞约篛非篛"大橱窗琳琅满目服装,泛射着迷人晶光的电子新闻荧屏,扬着桃红一般烟雾的音乐喷泉……越是看到这一切,我心中期轧的太阳越是沉坠,我觉得它们已经与自己没有关系了,我是被生活永远排除在外了。我周围的世界融化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讨厌“俘虏”这个名词,别说别人,就是我,也为它感到恶心、耻辱。 然而,也许也只有我才能理解,这种恶心和耻辱,远远不是我们自己谋求的。它所强加于我们的痛——“俘虏”,这是一个沉重的黑十字架。不仅我背着,父母背着,还有许多爱我的人也一样背着。 记得妹妹告诉我一件事。接到我从广西发的信时,妈妈高兴极了,逢人便说:“哦,可好了,总算回来了。” “从哪儿回来了?”邻居,一个外号快嘴子的女人问。 妈妈还沉浸在幸福之中,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从越南。” “越南?”快嘴女人脸上画了一个大问号,随即说道: “噢,我懂了,我懂了,当了俘虏了……” 一句话刺痛了妈妈的心,她一手捂着胸脯,一手抓着楼梯,这才没有倒下去。 喜悦瞬间飞跑了,哀愁在她心间笼罩。 这也许就是我忌讳见人的原因吧,阿Q怕说“癞”,由此及至“光”、“灯”、“烛”,我会不会也得了阿Q式的怪癖呢,不得而知。 当然,在我的内心,一直抗拒着世俗的偏见。我奉行着“不承认主义”,我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俘虏。我是军人,被绑架过境的女军人。 就是在敌人的牢狱中,我也没忘记自己是个军人,也从来不想愧对军人称号。 我想,事实本身远比语言更能说明问题。 第二章 悲剧发生在心境最美的时刻 想念你啊,晓明——山沟的景色啊,多么令人陶醉——小瀑布边的绿潭旁,出现了两个越军——我想反抗,枪忘记拉栓了——清水河,流泪的河——炮火,为什么你不把我炸毁…… (六) 好了,你也许对我这段冗长的叙述感到更加困惑了吧。我知道,你急于了解的是关于我被俘的情况:一个野战医院的女医助,怎么会被敌人俘虏呢?野战医院难道没有戒备吗?你难道没有枪吗,自己的武器呢?你难道没有和敌人搏斗吗?你是心甘情愿地充当俘虏的吗? 回答你的问题是不难的。你需要的是耐心,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我需要的是镇静、心静才能叙述得有条不紊。也许是第一次见到祖国亲人的缘故,也许是为了接受审查前的一次预习,我想原原本本地向你讲一遍。 对不起,请再喂我点开水,并把枕头垫高一点儿! 晓明到一线去了,很长时间没有他的消息。开始,他曾从那腊口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呆在那里督战。之后又说,他可能代理营长,因为营长岳鹏负伤下山了。再后来便没了音讯。尽管我们相识时间不短,彼此还没有登上爱情的喜玛拉雅,然而,自从竹林襄的那个夜晚发生后,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里。 那是六月的难得的好天气,时间好像是十二日,没有雾,也没有浓云,阳光很是潇洒。在老山,战士们高喊三个“万岁”,除了“姑娘万岁”“炮兵万岁”,便是“太阳万岁”了。难得有晴天,猫耳洞里那日子够难捱了。碰上好晴天,岂能不开颜作乐?这样的天气,一般也没有战斗,或许是双方都需要晒晒太阳的原因,或许是兵家作战之大忌吧,一般这日子便是假日——晴云无战事。 因为心情惆怅,我把小手枪放在裤兜里出了医院,沿着一条山间小径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思念着晓明,不知不觉地就下了两裂沟。沟里长满了桉树、桦树和榕树,高高的杉树伸出密匝匝的枝条,树干上还爬满了藤萝和蕨草。一条小溪汩汩地溢出,从树林结成的浓荫的拱廊里面前蜿蜒而去。阳光从枝叶问筛落下来,光影在水面跳跃,映照得斜竹疏影更加苍翠欲滴。这幅浓郁的森林风景画,足以让人赏心悦目。 我内心的焦虑以及巨大的痛苦一时烟消云散,此时此景竟让我激动得呼吸急促起来。我情不自禁地望了望远处那镶嵌在桉树林里的尖尖竹叶。这真是绝妙的风景,我沿着溪旁的小路,开始缓缓地向前走去。 这里,桉树和桦树已转身移向山顶,取而代之的是竹林。老山特有的凤尾竹,点缀着小溪和满坡的山荣花丛,甚至已探身到了溪面,笔直刚硬的枝权在水里缠绕,溪底更增添了许多卵石,逼得浓绿绿色的小溪杂七杂八阳光沐浴下的浓荫里曲直迂回,瀑布在远方浅吟,野花杂草遮掩的小路时断时续;这样的美丽的景色使我心旷神怡,美,使人忘我;美,使人忘忧;我有这样的天性,每当置身独特的景色,心中便涌起诗情,心驰神往而忘乎所以。那一刻,我完全被景致陶醉了。 前面,忽然出现了两只蝴蝶,那种叫作梁山伯祝英台的大凤蝶,它们绕着我飞,然后向前飞去。我不由奔跑起来,追逐它们。一株带刺的仙棵草从容不迫地从我手背上轻轻拉过。我感到一阵疼痛,低头一看,手背上均匀地布下了一串鲜红的血点。 然而,凤蝶在飞回,在诱惑我走近它。我一时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不幸,三步并作两步朝它走去。凤蝶不见了,但小瀑布溅出的水声,好似轻柔的乐曲在周围回荡。它彷佛一只贝壳,把汩汩流动、美不胜收的景色包容在里面。我不由坐了下来,把脚浸进那深浓的绿水,享受着大自然恩赐的美意。 突然,背后响起了石头滚动的轻微声。这声音惊醒了我的梦。我预感到事情不好,霍地站了起来然而,迟了,两个身穿黑衣服的汉子已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站住,干什么的!” 我一边吆喝,一边去掏手枪。我的枪里压着一匣子弹,尽管到部队后一回枪也没打过,但我还是学会了装卸子弹。此时,我本能地把枪掏在手襄。 “噢,是解放军同志呀,我们是附近木洞寨的。”一个三角脸的汉子操着不太熟的汉语说,另一个则嘻皮笑脸地朝前移动。 我的身后是溪水。没有退路。面前两个陌生人的出现使我感到形势非常危险。此刻,我试图沿来路后退,但另一个苦瓜脸的汉子已堵住了去路。 我脑子里嗡地响了起来,不由有些发慌。糟糕,这两个人肯定是越军特工队的,他们怎么摸过来的,深入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我们离前线二十公里呀! 时间不容许我多想。事实上,那个时候我没有可能去想许多,我只想到了如何对付他们,第一是开枪。 我的手指朝扳机扣去。只需使劲扣一下,马上就会射出一串子弹,即使打不死敌人,也会给医院报警。 是的,在战时,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熟悉枪,就能拯救生命。然而,我从来没有打过枪。我的枪是注射器。尽管注射器的形状类似于一枝微型枪支,而且发射的功能也似乎威力无比,然而,它毕竟不同于钢枪。我习惯推针管而不习惯扣扳机。当我下意识地扣动扳机时,我的嘴张开了,心噗噗地跳。 我用力扣了一下,并且眨了一下眼睛。 我以为惊天动地的奇迹会出现,然而,奇迹被扼杀了,被慌张扼杀了。 多么悲哀啊,我忘记打开保险,枪没有响! 当时我还没有琢磨出枪不响的原因,两名越军已经冲到面前,拦腰把我抱住。我用枪狠命砸他们的脸、头、嘴。可是,他们根本不予理会,只是用力把我按倒在地。我拼命朝溪里滚,滚。三角脸死命按住我不放,苦瓜脸则缴下了我手中的枪。 没有了武器,然而我有嘴。我用尽力气大声呼叫: “快来人呀……” 没容我叫出后半句话,苦瓜脸抓起溪边的污泥塞进我的嘴里。我感到泥沙糊住了鼻孔,淤住了喉咙,憋得脸儿通红,但我的脚仍在乱踢乱蹬。 三角脸把我翻倒在地,手反剪到背后,骑在我身上。我感到腰压断了,背上驮着一座大山。 我的双手被捆上了绳子。眼睛被蒙上了。当我被牵拉着走上山坡时,我突然用力吐出了口中的淤泥,大叫了一声: “快来人呀!” 头被实实地击了一拳,眼前火星飞舞。一个踉跄,我倒下了。 阳光在我面前倏地消失,黑雾迅即将我包围。恐怖狂风般在我胸中冲撞,我仆倒在地,晕了过去…… 悲剧啊,你在我心境最美的时刻降临了。 战争啊,你何等残酷何等令人不可思议啊! 即使现在,即使多少年多少年之后,我也不能理解那一刻发生的悲剧,我也不能原谅自己那一刻的迷惑,那一刻的疏忽。 大自然啊,你让人生存也让人毁灭,让人赏心悦目也让人肝肠寸断! (七) 在我的意识恢复清醒的那一刹,想到的不是如何逃走,而是如何死掉。 是的,没有遭逢过战争,没有当过俘虏的人水远不可能体验到他被活生生抓住的那种恐怖。我敢说,它比死亡更可怕,更残酷,更撕裂人的灵魂。 当时,我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将被带到哪里?异国他乡,盘龙江那边?这意味着我不仅失去了部队,失去了亲人,还失去了祖国,陡然之间,我成了一个漂泊者,一只无根的浮萍,等着我的将是陌生的国度、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一切。岂止陌生,而且是可怕,是恐怖。 紧接着第二个问题又涌上心来:他们将如何对待我?审问,毒打,虐待,可能还有人身污辱,这意味着我不仅失去了身份,失去了人格,还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我将成为一只任人宰割的猪,一条任人烹饪的鱼,除了肉体的痛苦,还有精神的痛苦。 第二个问题尚未消褪,第三个问号又水泡似地浮上心来:此行一去,何时而归?我还能回来吗?我成了俘虏,多么难听,多么丑恶,多么使人讨厌,自古英雄战死沙场,死后芳名流传百世,可我却被生擒,成了什么呢…… 我倒在地上,脚使命地夹着树不肯走。两个越军火了,又打又踢,骂声不绝: “打,打死你这顽固的东西!” 我任凭他们踢打,就是不起来。我的腰部,胯部疼痛难忍。我只想让他们发怒,打死我,最好开枪。两个越军累得汗水涔涔,好半天,似乎明白过来。他们害怕打死我。好不容易抓了俘虏,等着回去晋级封官领饷呢! 交头接耳嘀咕了一阵子,两个越军把我从地上扶起来,三角脸扶着,苦瓜脸背起了我。我挣扎着往下窜。三角脸一边击打,一边把我又扶上去。我痛苦地挣扎,极力朝地上仄歪。苦瓜脸累得哎哎乱叫,走罢一百多米,将我放在地上,休息起来。 我心里骂道:“活该!累死你们才好哩!” 夕阳慢慢朝山后沉落,雾霭开始吞食光绫。面前出现了一条哗哗流动的河,对岸人影移动,所戴竹笠,手牵水牛的剪影十分清晰。 我知道,我已来到越南境内,祖国远在大山背面,远在盘龙江那边了。 这时,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八) (缺——新中国之战站长注) (九) 尽管我对自己说:“陈蕾,你只是一名二十二岁的姑娘,一个生性温柔的人儿,一个刚刚结束天真烂漫的大学生,你丝毫不会使敌人害怕。然而,自从那串大笑发生后,我给越军留下了“厉害”的印象——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暗示,而是我在那一刹表现的风度。 风度也许是在一瞬间形成的。被俘前,我总把自己当一个小女孩,娇娇气气。我每天要抹香脂,要打香皂。蚊子叮一下,我会哎呀哎呀地大叫,甚至淌几滴眼泪。吃饭时,我会强行把肉拣放到卫生号或是男护士碗里,我甚至不肯吃那红红的辣椒,怕它辣坏声带。尽管我工作在手术室,但我总是哆哆嗦嗦嗦的样子,心肠一点也硬不起来。然而,七八个小时之内,我所有没有经历过的事都经历了,紧张,恐怖,疼痛,侮辱……我突然觉得被一双无形的手扭变了,我变得硬起来了,我像个军人了。 我必须保持军人的风度,这是尊严,更是人格,国格。我突然意识到,从踏上异国那一刻起,我就不仅仅代表自己。 我紧咬着嘴唇,目光锐利。我无法看到自己的脸色,但从两个越军的眼神里,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脸色,我想我那时一定表情铁青,严肃异常,而且这神色的背后有一股气顶着。它不是装出来的。假装的气质如同纸做的面具,一戮就穿。它是自然产生的,或者说特殊环境一瞬问凝成的,它坚不可摧。 下山了。我突然不走了。 “你想干什么?”三角脸问。 “想逃走?没门儿!”苦瓜脸不会说汉语,不哩哇啦地打着手势。 我转过身,对着他们: “请给我松绑!” “松绑?”他们露出疑惑而又否定的表情。 “我是女人,我要方便一下,懂吗!”我说。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为这个突兀的问题而苦恼起来,商量了半天,连连摇头: “方便的可以,但松绑的不行。” 我不退让,继续说: “你们必须松绑,因为我是女人。我是俘虏,但我有人格。难道你们没有母亲,没有姐妹,没有女孩子?你们难道不是女人生出而是动物生出的吗!” 三角脸在犹豫。 “怕我逃跑吗?”我哈哈笑了起来,这笑声有点毛骨耸然,它像只鹰隼,扑楞楞地在山问飞徊,我看到它使敌人惶恐,无措。 “怕我逃跑吗?你们有枪,开枪好了!”我又说。 两个越军终于发现了这名中国女军人的固执和坚定,他们觉得僵持下去毫无意义。他们上来给我解开了背后的绳子。 哦,好舒服,好慰畅! 没有经历过捆绑的人,丝毫不能体味到那种滋味。当绳索深深地勒进肌肉,切断了血液的流动,切断了神经元的运转,手实际上是休克了。我早已感受不到疼痛。我的手早巳麻木,僵硬,半死亡了。存在于我手中的是手的概念,手的记忆。 当松开绳子的一刹那,我周身的细胞立即活跃起来,血呼呼流涌。我体味到了“自由”二字。然而,这两个字在脑海里只闪现了两秒钟便消失了。我知道,这两个字是虚幻的,海市蜃楼式的,不真实的。 我想把手举起来,让它们和风拥抱,和空间拥抱,然而它们尚未从休克状态中醒来,仍然麻木不仁…… 许久许久,我才感到手的知觉,手的动能的复原。 我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又指着两个越军的鼻尖说: “你们,给我在三十米处站着,背转脸去!” 他们知趣地后退,却不肯转脸。 我突然提高了嗓门,喊道: “一、二、三,向后转!” 也许是我嗓音的威力,也许是军人口令的作用,他们终于转过脸去了。 我迅速跑进一处草丛。 透过草叶,我看到他们在远远地张望,黑洞洞的枪口朝着我,手扣在扳机上,面部紧张得快要爆炸了。 又上路了。 破例地,他们没有给我捆绑,而是二刚一后把我夹在中间。 夜幕开始垂挂。 前面是八里河。 这时候,越军给我蒙上了面罩,腰上拴了一根绳子。我被牵着朝前走。 一个一生下来便没有眼睛或先天失明的人,绝对体会不到一个双目健全的人,尤其是一个女人的那种心理感受。黑布蒙上了你的双眼,也像一把刀瞬间切断了你的视钱,你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我的心掉人了一个黑洞。看不见大山,看不见星光,看不见一丝微亮。我好像一颗小行星航行在茫茫天宇。我何尝不是一颗甩出轨道的星?失去了组织,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祖国,失去了人的正常的自由和天地……我是一颗甩出轨道的星,天宇茫茫,我的命运又将是怎样的? 夜间的射击又开始了。大炮轰鸣,地动山摇。枪声大作,时而密集时而稀疏。我看不见它们的爆炸,但我能从空气的颤动感受到我方炮弹的落点。 好几回,我被迫停下步来。越军把我按在地上或拉进荫蔽的地带。 我真想撕开眼上的蒙带,看看我们的火箭炮、榴弹炮、加农炮是怎么在夜间上演威武雄壮的话剧的,然而我不能。我只感受到声音。 失去了视觉,听觉便变得十分灵敏。人总要保持它的开放窗口,不是眼睛就是耳朵。我常想,假如一个人的眼睛,耳朵堵上了,鼻子便会充当其开放的功能。人总向往外部世界,冈为内心世界渴望进人外部世界,进入那个大世界,比体外的世界,头上的世界更大的世界。 我听到了来自北方的炮声,惊天动地的炮声。 我在心襄为之欢呼: 让炮声来得更猛烈些吧! 真的,哪怕炮弹在我身旁落下,将我同越军一起炸毁我也不会有任何的退却和后悔。不是有一首诗嘛,凤凰在烈火中涅盘,在烈火中永生。 那一夜,在天边的黑色的包围中,在跌跌撞撞的拽引下,我这颗流星被黑洞俘获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变成了海豹的原因,我悲剧的最初的序幕。 每当炮弹响得密集的时候,我索性站着不动。两个敌兵一前一后地又拽又推:“怎么了,你想找死?” 我索性坐在地上: “我就是想死。让自己人的炮弹炸死也比被你们整死强!” 听了这番话,苦瓜脸苦凄凄地笑起来了。 他永远也理解不了我这番话的含义。 笑完了,他用枪托挝挝我的后背,驱赶道: “走,快走!” 前面隐隐绰绰地见到一些微弱的光亮的闪动。有汽车的引擎声,人群的喧嚷声,慌慌张张的问答声,急急乎乎的奔跑声,似乎我们的夜间炮击给了敌人重创。 突然,我感到脚步踩在了沙沙的平地上。 哦,到山下的小路了。
我说两句返回版块复制地址推荐此文
支 持 76票
58.33.112.* 114.103.40.* 60.223.163.* 222.173.199.* 58.240.236.* 222.69.22.* 218.23.178.* 202.96.39.*
221.204.191.* 124.116.171.* 61.190.116.* 60.210.187.* 222.129.27.* 222.208.54.* 222.180.250.* 58.55.74.*
202.108.18.* 58.242.139.* 221.1.13.* 122.13.31.* 116.252.159.* 125.33.255.* 218.65.68.* 58.241.127.*
117.33.146.* 219.145.109.* 222.243.17.* 221.224.46.* 125.47.5.* 58.54.150.* 125.92.216.* 121.27.16.*
更多>>
反 对 12票
221.193.10.* 58.60.39.* 122.139.71.* 125.38.32.* 122.4.214.* 221.6.159.* 220.231.27.* 222.173.116.*
61.162.131.* 125.123.185.* 221.225.101.* 116.194.78.*
更多>>
·美甲8步攻略劲吹指尖风 ·12款绝美搭立增10公分 ·打造夏日美女必修课
·人气包包盛夏最抢镜 ·夏娃诱惑超清新麻花辫 ·除油夏日无油肌防晒招
·超值免费体验 人气短裤 ·简单搭配穿出不一样味 ·肥妞变辣妹有图作证
·90后店主美搭多人效仿 ·夏日女人清凉连衣裙 ·超值热卖两千件男士T恤
·美甲8步攻略劲吹指尖风 ·12款绝美搭立增10公分 ·打造夏日美女必修课
·人气包包盛夏最抢镜 ·夏娃诱惑超清新麻花辫 ·除油夏日无油肌防晒招
·超值免费体验 人气短裤 ·简单搭配穿出不一样味 ·肥妞变辣妹有图作证
·90后店主美搭多人效仿 ·夏日女人清凉连衣裙 ·超值热卖两千件男士T恤
1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2:24:19[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25第三章 九九八十一道鬼门关 审讯,在一个很美的洞穴进行——沉默,一种渗不透的黑颜色——前往大青山的路上,我突然想逃走——从某地看守所,我乘上了直升飞机——我成了蒙面旅行家了 (十) 关于我被俘虏的最初经历,真可谓山重水复,不堪回首。我心灵的真空地带,深深啜取了那段日子的苦涩的每一个细节。对那些日子的回忆,是我那一段惨痛过去的命定结果。这段经历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一连串的泪水和斑斑血迹,以及真实的地狱黑光。 我发现,要描述出那些苦难是困难的,文字是贫弱的。那颤抖,那惊悸,那难以令人置信的冲击是完全非人性的,无法想象的。 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我们过的是地狱的九九八十一道鬼门关! 当揭去我眼上的黑布时,我已处在一个山洞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天然洞穴,美极了。它的上面悬挂着钟乳石,不停地往下滴水。洞穴似乎很深,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水滴落地的回音,“笃”!“笃”,“笃笃!”由于静穆,那声音惊心动魄。也许是紧张所致我觉得那每一声都很响亮,都震动耳膜。 我被命令坐在一只空弹药箱上。从上面的文字,我感到不是他们造的。对面的洞壁上写着一些标语,字迹歪歪斜斜。 我仔细环颅一下洞穴,发现它好像是个不一般的地方,有电灯、办公室、折叠椅、行军床,有许多空罐头盒,还有许多进进出出的人员,全都荷枪实弹。 那两个S军(前面写的是越军,从这里开始用S军,可能是版本的不同所致——编者注)特工把我交给两个士兵看守便不见了。我知道,审讯就要开始了。 洞外黑黝黝的,没有月光,只有浓郁而深深的雾。偶尔传来的枪声和曳光弹的闪烁,更加深了夜的静谧。 我把目光探向洞外,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对付行将到来的审讯。我知道,他们将会问我许多问题,企图从我嘴里得到机密。在他们看来,女人是水做的,是柔弱的,在男人身上得不到的东西,在女人身上可以得到。我必须守口如瓶,挡住敌人的每一冲击波。 我的脑子如一座离子加速器,飞快地旋转着,寻找着最有效的武器,防御的武器。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打破了我的沉思。一位五十多岁,矮矮胖胖的大校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军官,看样子是翻译。
2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2:25:28[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33早有人搬椅倒水。那大校,在我心里称他为老头。他的头发花白,额头高耸,眼窝深陷一望而知是久经沙场的老军人。他端坐在椅子上,习惯地用手挥挥身上的灰,又摸摸衣领,一边把目光瞟向我,一边不紧不慢地喝着水。然后用手拨出一些茶叶,放在嘴里使劲咀嚼着。 两个翻译官,高个子又黑又瘦,我把他叫做“大猩猩”的在准备记录本。矮个子,胖胖的,鼻子特别塌,嘴有些尖,加上腮很鼓,而扁的脸,我给他取了个绰号:“癞蛤蟆”。 “癞蛤蟆”开腔了: “小姐,您贵姓?” 我把目光移向一边,不理他。 他见我不搭理,嬉皮笑脸地说: “小姐,您受惊了?真对不起,我们也不想用这种方式请你来,因为你知道,你们正在同我们打仗,战争呢,战争就这么回事,因此,呃,你来到了这里,呃,呃,我们保证你的安全,但,但,但你必须同我们合作,呃呃……” 也许嫌他的话太罗嗦,也许嫌他的话不切题,大猩猩未等癞蛤蟆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你,你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俘虏!并且在我们的土地上!” 大猩猩尽量装得十分威严,以显示压力。 我仍旧不理他。常言道,千金难买口难开,看你们怎么办? 见我不说话,大猩猩望了大校一眼,忽然讨好地说:“不讲没关系,相信你会开腔的。现在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军的情报处长丁若儒先生,他要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老实回答,争取宽大处理!” 我这才注意到,前面的瞄老军人肩上有省四颗星,只是头发稀少露出了衰老了的老的迹象迹象在我的感觉里,这么老的人应该是爷爷或外公,应该在家里抱孙子或种花养金鱼,怎么这么大年纪还不退休,还当一个什么处长呢? 依旧是沉默。除了呼吸和眼睛的转动,我没有任何表示。 也许是我的镇静使大校感动,他竟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金牙,闪闪发光,他咿里哇啦地讲了一长串话。我一句也没听清。我好像不是在听一个人说话,而是在听一只风箱唱歌。我记得小时候回老家,农村灶膛烧草,拉起风箱来,那声咿哩哇啦的,不由笑了一下。 大校以为他的话发生了作用,或者说他的态度使我发生了变化,连忙用眼示意癞蛤蟆翻译。 别看癞蛤蟆长得丑,倒讲得一口纯正的汉语: “小姐,处长说,你不要害怕,我们优待俘虏。事实上你不必怕,因为怕是没用的。只要你认识自己的错误,同你们政府划清界限,反省觉悟,并讲讲你所知道的情况,我们随时准备放你回国,同家人团聚!” 啊,一个多么宽厚诱人的条件啊!然而我知道,这是骗人的,只要你上钩了,他们就会追下去,你就会走上背叛祖国的道路。我暗暗拿定了主意!不讲,就是不讲! 丁若儒又开腔了。大概是一心要解开我的顾虑。“当然,怕是没有用的。不交待,也是过不去的。你是女人,又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在家里而到前才?为什么不同爱人呆在一起却做了俘虏?你是糊涂的炮灰,你应恨他们,你应同我们合作,反对他们;只要你把所知道的讲出来,我们就优待,就早日释放你。”我不理他,只是用目光扫了他一下。 他打了一下手势,似乎要强调什么,一边唾沫乱飞地讲着,一边拿眼睛扫我。 大猩猩说: “处长讲,你不要担心你们部队知道。我们对你说的情况将给予保密,有功者给予奖励,你们部队一个排长提供情报有功,提升为副营长,当然,当然,只要小姐识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前途很光明。” 我昂首望着洞顶,观赏着那些石头,竭力排除着外界的声音。我不愿听。我不能让那声音渗进心灵。我怕动摇了自己的准备。 沉默,又是长久的沉默。
3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2:28:00[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33没有回答,没有答覆,甚至没有一点表示。 大校开始震惊了。也许他没想到一名中国女军人,如此年轻,如此柔弱,而又如此美丽,竟然顽固不化得像一块石头。 我看到大校脸上的表情在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微笑变成了冷笑,冷笑变成了仇恨,仇恨变成了暴怒,额角上的青筋和眼球突然鼓凸出来,嘴里发出蛇一般的咻咻声。 大猩猩早就按捺不住了,霍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喝道: “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队的?” 我的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两手交叠在胸前,彷佛没有听见一样,任凭他怎样吼叫也不开腔。这姿态终于把敌人激怒了,大猩猩啪地把手枪抽出,拍在桌子上: “不说?老子毙了你!” 我的脸上露出一丝嘲弄,只是用目光讥讽着他,心里在说: “打吧,打吧!从被俘那一刻起,我就不怕死了!” 我直了直身子,挺了挺腰,那姿态彷佛对敌人说: “要情况没有,要命,有一条!” 大校似乎觉得大猩猩的行为过火了,斥责了他几句,好像骂他“放肆,太放肆”,然后走到我的身边,絮絮地述说着,从癞蛤蟆的嘴里,我听到他在说: “小姐,你不要这样,没这个必要。自古不打不相识,我们交个朋友可以吗?我佩服小姐的坚强精神,可也为你感到悲哀。因为你受的宣传毒化太深了。暂时不讲可以,但不讲是办不到的,因为你已失去了自由,自由是要付代价的,只有同我们合作,讲出情况,才能重新获得自由,否则很危险。我念你年轻,幼稚,原谅你的不友好态度,换一个男兵,早就就地正法了!” 他绕着我的椅子转来转去,像一只苍蝇在嗡嗡。 癞蛤蟆就像只雨天的蛤蟆,不停地呱呱,样子既丑陋,又讨厌。 我们就不说话。 我的回答便是我的沉默。 “小姐,你的架子也太大了!”大校终于生气了,鼻翼翕动,就像一头劳累了的耕牛在喘息。 大猩猩早就咆哮如雷,啪地又拍了一下手枪: “说,你给我说!” 癞蛤蟆也狐假虎威,大叫大嚷: “说,给我说,哑巴了!” 我把椅子挪动了一下,把背朝向他们。 情报处长气得浑身发抖,一甩手走了出去。 洞外,露出了淡淡的晨光。困意一阵阵袭上心来。和特工搏斗时受了些伤,又折腾了一夜,加上饥肠辘辘,我困极了,累极了。刚才为了对付敌人的审问,思想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此刻突然松驰下来,睡意立即潮水似地漫卷上来。我两手搂着椅背,竟然睡着了。 相信不?在敌人的洞穴里,我居然睡着了,并且睡得那样沉。
4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3:12:32[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38(十一) 不知是什么原因,使我在那洞穴里呆了整整一天。夜色消褪了,白日的阴湿又笼罩着山洞。浓浓低垂,树木全湿漉漉的。洞壁仍然不停地滴水,好似输液管的滴漏。当我醒来时,发现洞内原先的桌子、椅子不知搬到哪儿去了。我发现了一张行军床、一只低矮的木凳、一捆电话绕,还有一只笨重的黑耳锅。两个S军在洞口放哨不不时有军人;出身影从洞口闪过。这一天的时光可以分为大量的光明和少量的阴影两部份。光明部份是指我美美地睡了一觉。时间不长,但是有四个小时。那两个翻译何时走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椅子上,而是躺在一张草席上,身旁还有一团粗劣的毛毯。 一名十六七岁的小兵走了进来,端进一盆水,示意我洗脸。 我也不客气,蹲下掬水洗起来。 哦,好清凉好清凉,好舒畅好舒畅! 我感到浑身轻松了许多,头脑清醒了许多。 不一会儿,那名小兵把脸盆端走,在洞口泼了水,又端来一碗面条,示意我吃。 我的肚子早就饿了,也不客气,呼噜呼噜地喝了个精光,根本就没用筷子。 在医院,大伙儿向来称我是吃饭最慢的“金锅先生”,吃大米饭几乎是数着米粒吃。因为我从一本杂志上看到,细嚼慢咽,不仅有利于美容,而且有益于健美。所以,我养成了慢慢吃饭的习惯。然而现在,由于饿极了,我几乎没有咀嚼就把面条吞了进去。当我面对着空碗时,我才想品味一下它是什么滋味。 那碗面条是什么滋味? 时至今日,我也回忆不起来。 不管怎么说,我吃进了那一碗面条,如同喝了一碗白开水。 ……阴影部份呢?是那备受煎熬的孤独感。你想想,在异国他乡,在那怪石嶙峋的山洞里,在一堆咿哩哇啦的风箱般的语音里,长长地呆一天,那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想到了医院,同志们知道我的下落吗? 我想到了晓明,他肯定不知道我已失踪。他在第一线,任何消极的消息都不会传到那里,我甚至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姐姐,想到了茵梦湖。洞里没有什么可以引开我思路的东西。石头、滴水,最多是壁上的爬虫,小小的,密密的聚在一起爬行,就像从望远镜里观察敌军的运动。当我竭力捕捉那些虫子,—瞥时,当我竭力抵御洞口那哨兵的惊奇的一瞥时,我要花费多少力量啊!然而,这还不是真正煎熬的厉害,真正的煎熬是我必须应付那又将到来的没完没了的盘问。 美美的一觉似乎给了我一些抚慰,补充了一些力量。这使我能够安静地坐在地上而不至于躺下。那两个哨兵,包括送饭的那个小兵,本可交谈一下的,然而,语言是不通的。上帝造出了人种的不同,又出了语言的隔阂。据说全世界有五百多种语言,柴门霍夫创造了世界语,可世界并没有撒满世界语绿色的星星,没有充分的沟通,更不用说充满爱了。当时我想,这个世界之所以有战争,除了政治集团的日益倾轧外,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人们的互相猜疑隔膜,语言的不通也许是一个重要因素。你看那两个哨兵,多么冷漠,多么仇视。其实,我有什么值得他们恨的呢?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国军人而已。恨中国军队,那么,战火是谁挑起的?谁让你们忘恩负义?反目成仇?我想,也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 士兵懂得什么?执行命令是天职,他们就知道服从,勇敢,不怕死,就知道鲜花与勋章。
5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3:13:39[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54孤独是极难熬的。洞内没有使我发生兴趣的诱惑物。那洞口的两个哨兵,满身邋遢,头发蓬乱,还长着老鼠似的丑脸,对我来说,吸引力比那洞顶的蠕虫还小。 下午的时光,我拿出一点时间尝试着拟订一份虚假口供。我假设敌人会盘问我的许多问题,部队番号,姓名,地址,兵员情况,伤亡情况,家庭情况,包括饮食情况,兵员变动情况。到洞口发生黑暗时,我已成熟地炮制出一份极为虚假而又极为生动的报告。这份报告至今还存放在S军某地军区的档案里,也许有一天会读到它。编造假口供是极为有趣的。人们总宣扬诚实。诚实不应是军人的品格。在敌人面前,你应有狐狸的狡猾,而不应有狗的诚实。 我发现,编造即是塑造,是有意识地对自己的经历进行改写,而且要使敌人相信,最好深信不疑,不要使他们捉摸到一丝一毫的真实性的困惑。
6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3:14:52[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59(十二) 暗夜带着热带特有的潮湿与窒闷来到了。 我被重新捆绑,带往大青山的方向。 夜不很黑,山影影幢幢的,好像一道道屏风。小路弯弯曲曲,不时见到一丝丝凤尾蕉,一丛丛月月竹。不知哪儿飘来一缕花香,好香好香啊。即使在战争的环境里,花儿也照样释放它们的芳馨。 我想,若是没有了花香,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寂寞,太无聊了。 押解我的士兵增加到四个,前面两个,后面两个。定在我后边的是那个矮翻译官——癞蛤蟆。 在给我上绑时,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小姐,我本不想让你再受这皮肉之苦,但由于上峰的命令,也是为了你安全起见,你不知道,到处是地雷。所以,先委屈你一下。” 我瞪了他一眼: “少罗嗦,要捆要杀随你们的便!” “哟,开口了!” 癞蛤蟆得意起来。 我不再理他,默默地走出山洞,上了路。 两个S军在前面带路,我被夹在中间。我看到在朝山下走,远处有一条闪光的带子,那是一条河,可能是八里河。 小路似乎修过,沿山腰一溜斜下去,走起来不觉困难。两旁的树木很多,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热带雨林特有的青葱的气息。我们的行走,惊动了一只游鸟,呱地起飞,随即陨石般落人谷底。 这鸟的举动忽然唤醒了我什么。山路拐弯的时候,我突然紧走两步,一下把前面一个士兵撞倒在地。他吓得哇哇大叫“啊!啊!”。如果不是手被缚着,我非要抱着他一起滚下悬崖,同归于尽。然而,行动之际,我竟忘记了双手被绑缚着。而且,身上的一根电话绝死死被后面一名士兵拽着。那名被我撞倒在地的士兵吓得杀猪般嚎叫,后面的士兵则迅速地按住了我的脊背,然后把我提起来。 险些葬身悬崖的那名士兵火了,站起来照我的脸啪啪啪啪就是一顿耳光。我被打得眼冒金花,耳朵嗡嗡直响。那一刹疼痛早忘记了。我真想和这个士兵同归于尽。然而,我没有手,手被绑着,只能任由对方打。在意识清醒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脚。我抬起脚照那家伙的肚子死劲踢了一脚,那家伙唉唉哟哟地哭叫起来。我才不管呢,我要有枝枪,非让他脑袋开花。 “你想干什么?” 癞蛤蟆见状,连忙走上前来,命令两名士兵紧紧抓住我的肩头。我拼命挣扎,做出一个拼个鱼死网破之状。那个挨踢的S军为了报复,起来又要拿枪把捅我。这时候,癞蛤蟆一声断喝: “住手!” 胖翻译官及时制止了S军的暴行。他叽哩咕噜地大骂了一通,然后又重重地揍了那小子一巴掌。 事情总算平息了。我随他们走到山脚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轰轰地响起了炮声,漫天飞舞着火花,迫击炮、加农炮弹带着啸音的飞行,使天空顿时热闹起来。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我们的炮火在敌人阵地上爆炸的情景,但现在看到了。哦,太壮观,太伟大,太美丽了!它们把敌人的阵地变成了一片火海。每当一群炮弹落下,那里就腾起一片火光,火光里还闪射着,跳跃着一些黑色精灵,那是毙命的敌人和击毁的工事。 癞蛤蟆催着我:“快走,快走!” 我有意放慢了脚步,磨磨蹭蹭的。后面的两个S军便上来推着我走。 一群炮弹突然在我们面前爆炸了。S军和我都趴下了。我感到强大的气浪把沙土掀溅到我脸上。我想我的脸一定被烟熏黑了,然而,当倒地的一瞬间,我竟想逃跑。我把后背靠在石头上,使劲地磨着,磨着,我想趁炮击的机会逃走,逃回国去。 炮击停息了。我的绳子还没有磨穿。那是用电话线捆的,结实得很。我能磨穿线皮,却难以磨穿钢芯。一名S军发现了,上前用脚狠狠地踩住我的双手。我疼得几乎晕过去。 癞蛤蟆过来了,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 “小姐,你想逃走?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儿至少离你们那儿十几公里,你能跑出去吗?” 我不理他,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同时为不能磨穿绳子而沮丧。 癞蛤蟆看出了我的逃跑企图,怕出意外,忽然命令道: “你们,把她抬走!” 不由分说,我被扛到了四个人的肩上。
7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3:17:16[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60他们抓牢我,任凭我咒骂,喊叫,像扛着一根木头,把我架到了山下。好几回,我挣扎着要从他们肩上滚下来,滚到地上或滚到山沟里,但由于手被反绑,由于四个S军手如铁链,我始终未能如愿。 我被扛着下到一条山路上。 一个活人被绑着,又扛着下山,岂不是与木头无异? 是的,是一样,又不一样。本头没有思想,不感到疼痛,而人呢,则除大脑还有神经细胞,他绝对感受到那种特殊的痛苦。 四个S军,八只手,八只铁钳。每当我企图动弹一下时,他们的手便不约而同地掐我的胳膊和腿。 我感到身上青了,肿了。一个S军还卑鄙地揑我的乳房。我大声咒骂,抗议:畜牲,无赖,流氓,狗! 在那一刻,我搜索了记忆中所有骂人的话语,用来发泄内心的仇恨。可惜,世界上还没有一部骂人词典。 真的,假如有一部骂人词典,我要倾尽所有的词汇来咒骂,咒骂敌人的罪恶! ...... ...... 小草房前,稍事休息。 四个S军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解开衣服,一边用太阳帽扇风,枪像只死乌鸦吊在脖子上。刚才被踢的S军找到了讥笑长官的理由了,也跟在我后边一齐笑起来: 哈哈哈…… 我再次成功地使用了女性嘲弄敌人的有效武器。 一阵大笑使得癞蛤蟆十分尴尬,十分狼狈。 灯光下,他涨着猪肝般紫红色的脸,大叫道: “谁再笑?再笑,我毙了你们!” ‘啪”的一声,靠近他的一名士兵重重地挨了一耳光。 那名士兵委屈地哭起来,举枪要和癞蛤蟆拼。相持不下之际,小卡车的司机进门拉架,调解了半天才平息了一场骚乱。 唉,一场好戏提前收场了,真遗憾啊! 小卡车颠颠簸簸地上路了。 我的身旁仍旧坐着那四名S军。手没有松绑,眼睛又被蒙上了。 一路上,我几乎什么也感受不到,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呼啸的夜风抽打着我的脸庞,车轮的震颤使我一阵阵地紧张。 此行何去?我心中一片茫然。 小屋里有只小缸。几个S军跑过去,争相趴在缸边,咕噜噜地把头伸在里面,那情景使我想到了一群呆头鹅。 癞蛤蟆似觉得那情景有些丢脸,从后面走过去,照每人的屁股踢了一脚。
8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3:18:32[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61他舀来一碗清水递给我: “喝吧,小姐,一会儿上路!” 我用嘴把碗拱落,水溅了一地。 癞蛤蟆白了我一眼: “真是不知好歹,等着吃苦头吧!” 我不由冷笑起来:“哈哈哈……”
9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3:20:12[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62(十三) 在黄莲山战俘所的一棵芭蕉树下,埋着我用塑料纸包着的一本日记本,那是用方格纸和草纸装订起来的简朴装订本。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五年间,它早已毁坏了;也许,它还保存完好,有待一日像出土文物似地被人发现。不管怎么说,它包涵着我的一段人生,我最初被俘的一段经历。它的真正价值在它是最原始的材料,最最直实的历史。 这件事我记得完好准确无误:那日记我不仅写了一遍,而且修改扩写了一遍。第一遍是用铅笔写在草纸上的,是我在厕所里和牢房里写的;第二遍是利用写交待的纸和时机抄的。第一遍我写的像天书,有的还用代号,次序也有意错乱;第二遍我才用瘦得像鸟爪似的手用小号字密密麻地抄到那装订本上的。 那真是一本珍贵的日记,是我闯过一关又一关的记录。 尽管那日记我未能带回国,但由于我写了两遍,有关细枝末节,我记得清清楚楚。 六月十四日早晨,汽车进入了都市。我是凭感觉来判断的。街上的人特别少,汽车来来往往,轰轰隆隆。我的鼻腔里,不时飘进一股股油香,好像是炸面食之类的早点。汽车经过一处地方,我听到鸡鸭鹅的叫声,那似乎是个集市或菜场。喇叭声嘀嘀叭叭,汽车来往交错,显然是公共汽车。凭着多年城市生活的经验,我断然肯定是一个中小城市。 汽车终于停下了。我从车上被拉了下来。铛啷一声,铁门开了。我被推了进去。这时候,眼上的黑布摘掉了。当我的眼睛刚刚适应了周围的光线时,我惊讶地发现,这竟是一个监狱。这与我原先的设想大相径庭。我是军人,是战俘,怎么可能会安置在刑事犯的监狱呢?它应当在战俘营而不是监狱,因为我不是间谍。 然而,S军偏偏把我们安排在T市监狱,一个特殊的看守所。带我来的翻译官癞蛤蟆向我宣布道: “小姐,这是T市收审所,你将在这里先呆一段时间。” 我没有表示可否,有什么可说的呢?既是被你们抓来,那也就由你们了! 两名看守走上前来,把我推进了一间小屋,随即给我带上了手铐、脚镣。随着那铁镣落地的铛啷声,我感到皮肉和心脏跳了一下。 “老实点儿!” 他们斥责了一番,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扑到门口,看到那两个黑影远去。与此同时,看到周围紧挨着的牢房,也关押着一个个中国军人,还有一些穿便衣的老百姓。他们已趴在门口,从铁栏缝里惊讶地望着我:一个女军人。 我忽地感到了一阵亲切,一阵安慰。我为了有难友而高兴。本来我应该为多一个难友而难过,然而那时,我竟为有难友而高兴。我似乎感到不再孤单。怕什么,这里仍然有我们的人,我们同是中国军人,同是中国人,同是战俘,同是一个集体。 阳光是吝啬的。监狱里投有一丝阳光,没有窗户,整个监狱阴森森的。看守背着枪来贝走动,那足音分外沉重,每一声音都似乎踩在我的心上。 我竭力朝监狱走廊的门口望去。由于角度的偏斜,我只看到了破墙的一角,墙下有一些野草,墙头长着又老又密的仙人掌,在仙人掌的上方,安着两道电网。那电网上竟然站着几只小麻雀,啁瞅不息。 我久久地盯着那几只小麻雀。我真羡慕它们的勇敢和自由,它们就在那电网上飞来飞去,丝毫感受不到死亡的威胁。 大约八九点钟光景,看守把我押解到一所平房里。曾经见过面的那位大校情报处长丁若儒早已坐在那里,表情异常严肃。陪同他的,仍然是哼哈二将:大猩猩和癞蛤蟆。 我一走进去,丁若儒立即装模作样地惊叫起来: “幸会幸会,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见到你真高兴!” 他走上前要同我握手,忽然尴尬地发现我戴着手铐还有脚镣,忽地把脸一沉,转身冲两个翻译官骂道: “这,这是谁决定这样对待她的?” 大猩猩慌忙点头哈腰赔不是: “处长,你听我说,不是我们,是看守所的规矩!” 丁若儒把手一挥,打断了大猩猩的话: “罗嗦什么,还不给我把手铐脚镣打开!” “是,是。”大猩猩身子一闪,溜了出去。 不一会儿,进来一位看守,用钥匙打开了我的手铐脚镣。 “坐,坐吧。”丁若儒示意我坐下。 我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同时准备了老主意:沉默。
10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3:22:00[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63为了避免上次的尴尬局面,他改变了主意,尽量改善气氛。他依旧微笑着咿哩哇啦地讲了一通大道理: “小姐,我们把你请来实是出于无奈,因为我们需要情报。你们侵占了我们的领土,并且调动了大批军队我们不得不自卫。我们绑架了你,在此我可以向你道歉,请你原谅。但是我也真诚地希望你觉悟,反叛政府。你很年轻,才二十多岁呢,很漂亮的,应该恋爱、结婚,建立美满家庭……” 他一口气讲了许许多多,大猩猩也一反常态,翻译得绘声绘色。应当承认,这个老头确实有一手,很善于利用“人性”来感化你。没有咄咄逼人话语,没有凶神恶煞的语气,有的是和风细雨有的是温情脉脉,好几处地方打动了我的心,当大猩猩谈到“恋爱、结婚,建立美满家庭”时,我的心不禁颤动一下,我想起了晓明,想起了竹林里的幽会,想起了分离时他那红红的带着憔悴的大眼,我多么想他啊! 我不由感动了。 然而,这念头只闪现了一下便熄灭了。不,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你现在面对的是敌人,是一场没有枪声的战斗,只要你放松了警惕,松懈了意志,被打开了第一个缺口,一切全完了……,不,不,不能,你不能听信他们的花言巧语,那是嵌着肉饵的钓钩,那是蜜搪包着的砒霜,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 他期待着我的反应,然而我依然木然处之,毫无表情。 丁若儒有些坐不住了,点燃一枝烟大口大口地抽起来,绕着桌子的半径来回踱步,不停地叹息,摇头。他似乎不相信中国军人都是铁石心肠,不相信面前这个女人磐石般不可动摇。 他踱了几步,忽然把烟蒂朝地上一掷,又用脚去踩熄,半扬起手,似乎要下一个狠命的决断,霎地,却又收回了,再次摇摇头,表情痛苦地笑笑,又踱起步来 两个翻译官大气不敢出,又目紧盯着长官,不知做什么好。 停了片刻,丁若儒终于又笑了,他把癞蛤蟆招呼到跟前,同他轻轻耳语一番。 癞蛤蟆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便朝我走来,脸上堆满了迷人的微笑: “小姐,别死心眼了好不好?常言道,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在中国军队,你应该表现好,当好军人,这没说的,天经地义。可现在,你到了T市,懂吗,到了我们的地方,你不改变行吗?中国有句俗语,识时务者为俊杰,胳膊拗不过大腿,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家伙熟练的汉语和辞令令我佩服,我真想问问他是否在中国留过学,吃过中国的奶。 癞蛤蟆见我不说话,以为他的话对路人号了,接着说: “小姐,你可能存有种种顾虑,比如万一部队知道了怎么办?这你不必担心,我们为你保密。再说,这里是T市,那里是麻栗坡,相差几百里呢。我们把你带到这里,也正是为了你的安全,为了对你负责起见……” 我不由瞥了他一眼:这个癞蛤蟆叫唤得挺欢哩,他有一套歪歪经,歪歪理,难怪人说蛤蟆念不出好经。 不料我这一眼竟使他产生了错觉,他以为我对他的话发生了兴趣,干脆搬来一张櫈子,坐在我对面,更加有滋有味地拉起来: “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是中国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的翻译官竟是叛国犯,卖国贼!我不由冷笑了,发出了一串笑声: 哈哈哈! 这笑声使癞蛤蟆迷惑不解了: “你,你笑什么?” 冲动之下,我突然打破了原有的沉默不语的决定,厉声斥责道: “好你条狗,癞皮狗,哈巴狗,疯狗,走狗,死狗!” 我不知自己那一瞬间怎样机关枪似地打出一串“狗”,那“狗”的斥责,咒骂,气得胖翻译两眼翻白,恨不能一下死过去。 他面如猪肝,只是指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你,你……”实译出。老头子氧得七窍生烟,哼地一声踢翻了櫈子,只身走了出去。 主子不在,奴才可以为所欲为了。早就气炸肺的癞皮狗立即挥拳朝我打来: “他妈的个臭婊子,死到临头还逞能!” 我感到背重重地被击了一拳,脚触电似地跳起来,手就势抓住了椅背。癞蛤蟆操起一根棍子,照我的头部劈来。我身子一闪,那棍子砸在椅背上。我就势一抽,椅子歪倒在地,癞蛤蟆也摔了个踉脍。大猩猩本来坐山观虎斗,此时怕癞蛤蟆吃亏,也加入了助战的行列。他冲上来要揪我的辫子,我把椅腿朝前一拱,正抵在他的肚子上,不由哎呀一声叫唤,癞蛤蟆趁机扑上来,揪住我的头发,拳头雨点般地落在我的头上、脸上、额上、嘴上。 忽然,我感到嘴里流进了一股甜腥的味道,用手一摸,鼻子被打破了,一颗下牙也打掉了。 一种亡命感突然攫住了我的神经。我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用力把椅子朝大猩猩摔去。大猩猩低头一闪,椅子在地上立即摔得七零八落。我掉转头朝癞蛤蟆冲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然后用嘴使劲在他腿上咬了一口。那一口至少凝聚了我全身的三分之二的力量。癞蛤蟆痛得杀猪般嚎叫,而我则嗅到了一股血肉的腥味。 一场一比二的混战。吃亏的当然是我。我感到周身伤痕累累,疼痛蔓延到末梢神经。然而,我仍然紧抱着癞蛤蟆不放。我们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打斗惊动了屋外的哨兵。不一会儿,情报处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冲癞蛤蟆踢了一脚,又揍了大猩猩一耳光,然后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我一眼,冲哨兵吼道: “把她押下去!” 一场精心布设的劝降丑剧就这样落幕了。 我回到了牢房。手铐和脚镣重又戴上了。 我承受了痛苦,但我没有输。 我记住了:这天是星期一,黑色的星期一。 六月十五日,星期二。天气仍然阴沉沉的,太阳灰朦朦地躲在云层里,偶尔露出一丝峥嵘的笑脸。 我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由于脚上戴着铁镣,每翻一下身都付出很大力气。 中午时分,来了个罗医生,为我检查了伤口,抹了些酒精、紫药水,临行扔给我几片消炎片,一袋消炎粉。他一走出门,我立即从门缝里扔了出去,我才不稀罕这玩艺儿呢。一天里没有提审。敌人显然为我这个“死硬份子”感到头疼。我摸不清敌人是就此罢休还是在策划新的阴谋。 下午放风的时候,我碰到了几名难友。 一个是指导员杨斌,他说是尖刀排打突击时陷入敌阵被俘的。我问他其他战士的情况,他说都牺牲了,就他被炮弹震昏了,被俘了。这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鼻子大大的,嘴唇薄薄的,黄黄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悒。 一个是山东汉子左大壮,火线上委派的代理班长,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左腿炸断了,打着绷带,扎着拐杖,厚厚的嘴唇,不爱说话,两只牛眼很吓人。他拒绝说自己被俘的原因。 一个是十七岁的小兵吉达佩,胶东人,外号“小吉他”,小个子,小黑豆眼儿,小嘴儿撇喜人。 他说他和班长上山给一线的战友送罐头,刚刚爬到山上,炮弹就炸了。由于以前一直在炊事班做饭,对山上的地形地物一点也不熟悉,一打炮慌了神,便跟在班长后面跑,不料却跑上了敌人的高地,在敌人眼皮底下的石头缝里坚持了三天三夜,没有吃饭,自己也只有一颗手雷。班长动摇了不让他死,非让他把急救包撒开举起来,就这样糊里糊涂当了俘虏。 赵蔚强和我是老乡,开封人。他操一口道地的家乡话,听起来亲切极了。 一个叫文思和的没有出现。听大伙儿说他是南京人,现在已闹绝食,浑身浮肿,神志不清,有时还精神病发作,把牢里的蚊帐、被子撕得粉碎,把老鼠叫作鬼…… 结识了几位难友,心里似乎轻松了点儿,尽管伤口疼痛,并且开始发炎、化脓,疼痒交加,但因为有了难友的安慰,我似乎感到不那么疼了,监狱也不那么可怕了。
11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00:14[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63为了避免上次的尴尬局面,他改变了主意,尽量改善气氛。他依旧微笑着咿哩哇啦地讲了一通大道理: “小姐,我们把你请来实是出于无奈,因为我们需要情报。你们侵占了我们的领土,并且调动了大批军队我们不得不自卫。我们绑架了你,在此我可以向你道歉,请你原谅。但是我也真诚地希望你觉悟,反叛政府。你很年轻,才二十多岁呢,很漂亮的,应该恋爱、结婚,建立美满家庭……” 他一口气讲了许许多多,大猩猩也一反常态,翻译得绘声绘色。应当承认,这个老头确实有一手,很善于利用“人性”来感化你。没有咄咄逼人话语,没有凶神恶煞的语气,有的是和风细雨有的是温情脉脉,好几处地方打动了我的心,当大猩猩谈到“恋爱、结婚,建立美满家庭”时,我的心不禁颤动一下,我想起了晓明,想起了竹林里的幽会,想起了分离时他那红红的带着憔悴的大眼,我多么想他啊! 我不由感动了。 然而,这念头只闪现了一下便熄灭了。不,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你现在面对的是敌人,是一场没有枪声的战斗,只要你放松了警惕,松懈了意志,被打开了第一个缺口,一切全完了……,不,不,不能,你不能听信他们的花言巧语,那是嵌着肉饵的钓钩,那是蜜搪包着的砒霜,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 他期待着我的反应,然而我依然木然处之,毫无表情。 丁若儒有些坐不住了,点燃一枝烟大口大口地抽起来,绕着桌子的半径来回踱步,不停地叹息,摇头。他似乎不相信中国军人都是铁石心肠,不相信面前这个女人磐石般不可动摇。 他踱了几步,忽然把烟蒂朝地上一掷,又用脚去踩熄,半扬起手,似乎要下一个狠命的决断,霎地,却又收回了,再次摇摇头,表情痛苦地笑笑,又踱起步来 两个翻译官大气不敢出,又目紧盯着长官,不知做什么好。 停了片刻,丁若儒终于又笑了,他把癞蛤蟆招呼到跟前,同他轻轻耳语一番。 癞蛤蟆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便朝我走来,脸上堆满了迷人的微笑: “小姐,别死心眼了好不好?常言道,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在中国军队,你应该表现好,当好军人,这没说的,天经地义。可现在,你到了T市,懂吗,到了我们的地方,你不改变行吗?中国有句俗语,识时务者为俊杰,胳膊拗不过大腿,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家伙熟练的汉语和辞令令我佩服,我真想问问他是否在中国留过学,吃过中国的奶。 癞蛤蟆见我不说话,以为他的话对路人号了,接着说: “小姐,你可能存有种种顾虑,比如万一部队知道了怎么办?这你不必担心,我们为你保密。再说,这里是T市,那里是麻栗坡,相差几百里呢。我们把你带到这里,也正是为了你的安全,为了对你负责起见……” 我不由瞥了他一眼:这个癞蛤蟆叫唤得挺欢哩,他有一套歪歪经,歪歪理,难怪人说蛤蟆念不出好经。 不料我这一眼竟使他产生了错觉,他以为我对他的话发生了兴趣,干脆搬来一张櫈子,坐在我对面,更加有滋有味地拉起来: “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是中国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的翻译官竟是叛国犯,卖国贼!我不由冷笑了,发出了一串笑声: 哈哈哈! 这笑声使癞蛤蟆迷惑不解了: “你,你笑什么?” 冲动之下,我突然打破了原有的沉默不语的决定,厉声斥责道: “好你条狗,癞皮狗,哈巴狗,疯狗,走狗,死狗!” 我不知自己那一瞬间怎样机关枪似地打出一串“狗”,那“狗”的斥责,咒骂,气得胖翻译两眼翻白,恨不能一下死过去。 他面如猪肝,只是指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你,你……”实译出。老头子氧得七窍生烟,哼地一声踢翻了櫈子,只身走了出去。 主子不在,奴才可以为所欲为了。早就气炸肺的癞皮狗立即挥拳朝我打来: “他妈的个臭婊子,死到临头还逞能!” 我感到背重重地被击了一拳,脚触电似地跳起来,手就势抓住了椅背。癞蛤蟆操起一根棍子,照我的头部劈来。我身子一闪,那棍子砸在椅背上。我就势一抽,椅子歪倒在地,癞蛤蟆也摔了个踉脍。大猩猩本来坐山观虎斗,此时怕癞蛤蟆吃亏,也加入了助战的行列。他冲上来要揪我的辫子,我把椅腿朝前一拱,正抵在他的肚子上,不由哎呀一声叫唤,癞蛤蟆趁机扑上来,揪住我的头发,拳头雨点般地落在我的头上、脸上、额上、嘴上。 忽然,我感到嘴里流进了一股甜腥的味道,用手一摸,鼻子被打破了,一颗下牙也打掉了。 一种亡命感突然攫住了我的神经。我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用力把椅子朝大猩猩摔去。大猩猩低头一闪,椅子在地上立即摔得七零八落。我掉转头朝癞蛤蟆冲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然后用嘴使劲在他腿上咬了一口。那一口至少凝聚了我全身的三分之二的力量。癞蛤蟆痛得杀猪般嚎叫,而我则嗅到了一股血肉的腥味。 一场一比二的混战。吃亏的当然是我。我感到周身伤痕累累,疼痛蔓延到末梢神经。然而,我仍然紧抱着癞蛤蟆不放。我们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打斗惊动了屋外的哨兵。不一会儿,情报处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冲癞蛤蟆踢了一脚,又揍了大猩猩一耳光,然后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我一眼,冲哨兵吼道: “把她押下去!” 一场精心布设的劝降丑剧就这样落幕了。 我回到了牢房。手铐和脚镣重又戴上了。 我承受了痛苦,但我没有输。 我记住了:这天是星期一,黑色的星期一。 六月十五日,星期二。天气仍然阴沉沉的,太阳灰朦朦地躲在云层里,偶尔露出一丝峥嵘的笑脸。 我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由于脚上戴着铁镣,每翻一下身都付出很大力气。 中午时分,来了个罗医生,为我检查了伤口,抹了些酒精、紫药水,临行扔给我几片消炎片,一袋消炎粉。他一走出门,我立即从门缝里扔了出去,我才不稀罕这玩艺儿呢。一天里没有提审。敌人显然为我这个“死硬份子”感到头疼。我摸不清敌人是就此罢休还是在策划新的阴谋。 下午放风的时候,我碰到了几名难友。 一个是指导员杨斌,他说是尖刀排打突击时陷入敌阵被俘的。我问他其他战士的情况,他说都牺牲了,就他被炮弹震昏了,被俘了。这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鼻子大大的,嘴唇薄薄的,黄黄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悒。 一个是山东汉子左大壮,火线上委派的代理班长,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左腿炸断了,打着绷带,扎着拐杖,厚厚的嘴唇,不爱说话,两只牛眼很吓人。他拒绝说自己被俘的原因。 一个是十七岁的小兵吉达佩,胶东人,外号“小吉他”,小个子,小黑豆眼儿,小嘴儿撇喜人。 他说他和班长上山给一线的战友送罐头,刚刚爬到山上,炮弹就炸了。由于以前一直在炊事班做饭,对山上的地形地物一点也不熟悉,一打炮慌了神,便跟在班长后面跑,不料却跑上了敌人的高地,在敌人眼皮底下的石头缝里坚持了三天三夜,没有吃饭,自己也只有一颗手雷。班长动摇了不让他死,非让他把急救包撒开举起来,就这样糊里糊涂当了俘虏。 赵蔚强和我是老乡,开封人。他操一口道地的家乡话,听起来亲切极了。 一个叫文思和的没有出现。听大伙儿说他是南京人,现在已闹绝食,浑身浮肿,神志不清,有时还精神病发作,把牢里的蚊帐、被子撕得粉碎,把老鼠叫作鬼…… 结识了几位难友,心里似乎轻松了点儿,尽管伤口疼痛,并且开始发炎、化脓,疼痒交加,但因为有了难友的安慰,我似乎感到不那么疼了,监狱也不那么可怕了。
12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01:36[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63(十四) 六月十六日,星期三。天气爆热,树上的知了拼命地嘶叫,连鸟儿也一动不动地栖息在树上,张着嘴巴掮动着翅子。到处都被烘的人气息包围着,牢房里更传出一股难闻的气味,看守不让我们出门,大小便也只有留在屋里,由此,空气中便弥漫着浓重的臊味、臭味和二者混合酵化出的呛人味。 这段时间我总是发低烧。开始我以为是伤口的缘故,可时间一长我便发现不是伤口引起的,而是由于不卫生的原因。我是个女人,我比男人多一些负担,也多一些气味。尽管流了许多血,但月经还是照来不误,又不发给卫生纸,也没有热水很好地进行清理、洗涤,而衣服又是成天脏兮兮的。没有办法,完全没有办法,我的经血便涂抹在裤子上,湿了,又干了,干了,又湿了。我闻到那股刺鼻的气息,可我只有摇头:唉,在这不人道的地方有什么法子呢?慢慢地我有了炎症,发烧了。昨晚开饭的时候,我曾向看守提出打药消毒的要求,但他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向上反映,真没办法! 我是医生,懂得环境卫生的重要,懂得细菌对人体健康的威胁,懂得夏季是传染病流行的高季节……然而这“懂得”在监狱里早已成了“罪恶!”,“懂得”又有什么用呢? 午饭后,我正躺在床上休息,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快起来,起来!” 我连忙坐起来,并且飞快地用湿毛巾拭一下眼角。 门铛啷一声开了,看守和癞蛤蟆已站在门口。 我走了出来,问: “干什么?” 癞蛤蟆面孔紧绷着: “少废话,跟着我们走就是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又要转移监狱了。我的沉默引起了敌人的重视,他们认定我是个“要员”,“守口如瓶”的背后一定藏有大量的机密。他的企图从我身上寻求“突破”,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甚至于意外收获。 默默地走出门,我忽然立住,想同难友们,特别是刚结识的那几个人,杨斌、左大壮、吉达佩、赵蔚强、文思和告别,然而,癞蛤蟆用枪管挝了挝我的后背: “快走!” 我艰难地回过头去,深深地朝走廊两侧瞥了一眼,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说: “别了,朋友们,但愿我们再相会!” 不知是看守的吆喝,还是一群人的脚步,惊动了难友们,他们纷纷趴在铁门上,有的用目光注视,有的悄悄伸出手来,没有一个人开口,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铁镣敲击铁门发出铛铛声: 铛铛铛…… 铛铛铛,铛铛铛…… 那是铁器发出的音乐,刑具发出的音乐,然而却传导出一曲曲心声,那声音里包含了理解、同情、抗议、敬佩、祝福等等只有同一地平绫上的人才能引起心灵共鸣的东西。 这是最好的送行了,无须说什么,铛铛的声音胜过了万语千言。 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我被推了进去。 当我的目光抬起来时,竟发现杨斌早坐在里面: “你……?” 他没有说什么,撇了撇嘴,示意我坐到他身边去。 我照着他的要求做了。 小面包出了城向右疾驰,不一会儿就进入郊区,一路上只见农人们在田里劳作,正在掰下卷心菜的叶子和采摘豆角。他们只顾低头干活,全然不理会呼啸而过的小车。 汽车爬过了一座桥,便沿河岸飞跑起来,最后在两幢瓦房旁停了下来。透过玻璃窗,我看到这是一片菜地,不远处有个不大的村庄,草房与瓦房杂陈,女人和孩子围在村口,似乎在看着什么。原来大田,中央用石灰画了一个大圆,一个士兵正拿着红旗朝空中挥舞。 不一会儿,一阵轰鸣声传来,一架苏制直升机像只野鸭降落下来,螺旋桨的狂风,卷得草叶翻飞。 “下车!” 我和杨斌被戴上手铐,带到直升机前。 航梯上走下三个军官,他们与押解我们的人敬礼之后,便把我们带上飞机。 舱门关闭之后,我的双目重又被蒙上了。 飞机在空中飞行,我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我第三次被蒙住双眼,被剥夺了看的权利,被扼杀了视觉功能。 为什么要蒙住别人的眼睛?是害怕别人窥到自己国家的隐私吗?是害怕他人心灵之窗的探测吗?是害怕对方视网膜不灭记忆吗? 总之,那些心理阴暗的人,千方百计要给别人的双眼投下一片黑暗。 然而,你能蒙住别人的双目,蒙得住别人明净的心吗? 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的飞行中,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下一步怎么办? 显然,我将面临又一场考验,我必须有十分的信心,十分的坚忍和百倍的勇气去应付可能的挑战和苦难。 飞行中途,杨斌曾碰了一下我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没理他。 当飞机徐徐降落在机场时,我心中的方案也渐渐变得明晰起来。 我们走下飞机,乘上又一辆军用面包车。 眼睛仍旧被蒙上,面前一片黑暗。然而,我的听觉并未泯灭。巨大的喧哗和车辆的噪声已经使我明白,这肯定就是S市,这就是S国的首都,我这个战俘,成了S国境内的蒙面旅行家了!
13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03:25[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73(十五) 六月十七日,星期四。我和杨斌被带去提审。人和环境全变了。室内铺着地毯,窗上悬挂着厚厚的法兰绒窗帘,这使阳光和温度进不到室内。 屋顶上吊着一只花灯,落下一丝蓝幽幽的光焰,使人的面孔显得阴森可怕。 主审官是一个戴眼镜的什么部长,是个少将,我姑且把他叫做“眼镜蛇”。这家伙根本不用翻译,嗓门阴阳怪气,给人一副老奸巨滑之态。 他首先审问杨斌: “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以为他像我一样沉默,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杨斌即回答了: “我叫杨斌,被俘前是连指导员。” 蠢货,蠢货,为什么有问必答?你难道不知道军人的职责,保守机密吗?你难道不会巧妙保存自己,保护部队吗?我的心里又气又急,一个劲地朝杨斌瞪眼。 他似乎没有看见我的眼神,仍旧在回答敌人的盘问。“你们是几日上山的?” “上月十二日。” “上山后分配在哪儿?” “八里河东山。” “你们用什么设防?” “山洞,地雷。” “地雷?怎么安排?” “临时布设和定向埋设两种。” “还有什么方法?” “电发火连环雷。” “你们的供应怎样解决?” “夜间送饭,白天靠压缩饼干,罐头,当然,我们也能自己做饭,班班有煤油炉。” “你们几日出发来W山的?” “一个半月前。” “你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吗?” “不知道。” “呃?真不知道,假不知道?说!我看你不是个诚实的军官!” 我绝没想到杨斌竟是个软骨头,几乎什么都招供了。可是,他又确实不知道高层的决策,但“眼镜蛇”却以为他不老实,朝一侧瞟了一眼: “来人哪!” 不一会儿门口走进两个彪形大汉,一人手持一把匕首。 “眼镜蛇”吩咐道: “你们二位给这位指导员指导指导!” “是!”彪形大汉应道。 杨斌吓得脸都白了,但还是被拖下去了。 不一会儿,我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别打了,别打了,我受不了了,我说,我说!” 杨斌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的头上脸上全是血,头发贴在额上,衣服也撕破了。我想他一定会憎恨敌人,痛下决心,宁死不屈。 想错了,想错了!人的膝盖多么不值钱呀,他,他跪下了,朝“眼镜蛇”跪下,“长官,长官,饶了我吧,我家有妻子老小,放我回去吧!你要什么我都讲!” “那好,我继续问你一些问题”“眼镜蛇”说。 “好,好,好好!!”杨斌一下草包了。 “你们在山上都配备了什么武器?” “机枪,冲锋枪,爆破筒,手榴弹。” “你们的掩体洞是怎么做的?” “钢筋水泥支撑的,也有天然洞穴和人工挖掘的。” “你们的后勤供给怎样解决的?” “由军工队夜间往山上送。” “你们军长、师长、政委叫什么?” “靳功怀,张达山,刘志高。” 完了,完了,一个人要成为英雄须得千锤百炼,而成为孬种,狗熊,草包,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却只要一念之差,一闪之间!你看,这么一会儿功夫,杨斌就什么都招供了,还男子汉呢! 我早已气炸肺。 也就在这时候,我心中渐渐升腾起一股豪气:杨斌,你这天生缺钙的败类,我要让你看看,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女军人在敌人面前应该是怎样的,谁说女人是水做的! 杨斌耷拉着脑袋被带走了,轮到我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坐在冰凉的石凳上。石凳前是一张桌子。墙壁是水泥垛成的刺儿,给人一种张牙舞爪之感。据说,原来是用来审犯人时把头朝墙上撞着用的。后来,一名中国战俘因受不了这非人的虐待,一头撞在水泥刺上死了,至今墙上还能看到紫黑的血迹,彷佛还嗅到腥味儿。 我一直坐在那里。敌人是想让我看杨斌这个“模范”,给我个疏导,这也算是心理战吧。 在陪审过程中,我只感到下身一片冰凉,我似乎感到下身麻木了。每当我试图挪动一下身子时,两旁的人便把我按住,保持原先的坐姿。这种折磨人的方法,也只有S市人才想得出来。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听到“眼镜蛇”开腔了。审问开始了。“我叫陈蕾。”不知何故,我想说话。也许是良久压抑的缘故,也许是想显示与杨斌的全不同的姿态,我说话了。 “你是那个部队的?”又问。 我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这还用问吗,你们是在同我们打仗吗,你们难道连当面之敌也不清楚吗?” 这一招果然奏效,他呵呵干笑起来: “呃,呃,知道,当然知道,不过,是想再一次证实。” “那就没有必要问了。”我回答。 “好,陈小姐,不用问,我已知道,你是师野战医院的,请问你的职业?” “救死扶伤,实行革命人道主义!”我背出了一句台词。 “噢呵呵,不简单,请问,你从事什么救治?” “外科。” “你救了多少伤员。这次战斗有多少伤员?” “不清楚,因为我只是一名医生,而且我不负责统计。” “可不可以作一个估计?” “一个以上吧” “噢呵呵,你好聪明。”“眼镜蛇”为我的智慧和幽默惊叹起来,看得出,他似乎很愿意与我谈话。 他又问:“你们医院有多少人?” 我回答了三个字:“不清楚。” “你在那儿怎能不知道,大概的数字也可以的。” “我刚分到那儿,所以不清楚。” “你熟悉院长、政委吗?” “不认识。” “你们外科主任叫什么?” “我说他姓张姓李都没有多少关系。” “你接触过级别很高的伤员吗?” “没有。” “你们为多少人做了外科手术?” “我这个人只是当下手的,而且我好健忘。” 审讯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在有问必答中,“眼镜蛇”痛苦地翻阅记录本,他发现文字不少,但一无所获。 大概是快吃饭了,他一边看表,一边说: “陈小姐,你可能对我们有误会,但我完全是为了你好,我们早日搞清楚你的身份,好让你早日回家。” 我火辣辣地说: “我是被你们无辜绑架的,如果你们有诚意,那就应无条件释放我。” “你想回家了?”他以为找到了突破口! 我立即堵住: “想也不想。” “只要你写一些真实的材料,我们就可以放你。”“眼镜蛇”企图扩大突破口,“真的,小姐,只要你愿意交待,坦白,诚实……” 我笑了起来: “好啊,我写,请给纸吧!” “眼镜蛇”让翻译官递给一叠方格纸,脸上露出轻松微笑: “小姐,我们内心为你的进步感到高兴,明天有一个会,噢,出风头会,你愿不愿意参加?” “什么会?”我想弄明白。 “呃,一个会,也不是什么惊人的会,但,当然是一个重要的会,会有一些新闻媒介团体的人来旁听,小姐,你若有诚意,你将会得到报偿,懂吗?” 我已明白那是一个记者招待会,敌人进行反动宣传的会,去,还是不去? 我犹豫了两分钟。 “眼镜蛇”又笑起来: “你沉默了,默许了?” 我觉得我该表态了:不去,可能会受到虐待;去,也可以见识见识嘛!看他们搞什么鬼名堂。 我脱口而出: “去!” “谢谢小姐合作!” “眼镜蛇”站了起来,笑微微地要上前同我握手。 我把手背到身后,半是寒暄半是讥讽地笑道: “多谢长官关照。”
14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05:44[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78(十六) 六月十八日,星期五。一大早我就起来了。我洗了脸,换上了干净的衬衣,然后坐在门前梳理头发。我把辫子拆阔来,重新编织,编得很紧很紧。从水盆的影子里,我看到刘海有些乱,参差不齐,—扑索性把它们挽到头顶,用夹子夹住。我看到自己的额角非常光洁。尽管没有香脂,但我坚持每天按摩面部。对美的保持也许是女人的天性。女人天生对美向往和锺情。从水盆里,我看到自己十分英武。 两根甩动的长辫子引起了我的注目,这两根辫子是女儿的象征,女儿的标志,女儿的心爱之物,它太漂亮了,太美丽了。我忽然想给它打扮一番。我把它们重新解散开来,合成一股,重新开始编织。 我用手摸了摸,拉了拉,啊,好粗,好光啊! 这大辫子再插朵花就好了。在医院里,我喜欢系一朵粉红色绸带做成的牡丹花,或是古铜色的蝴蝶结,走起路来,那花儿一飘一飘的,给人一种馨香;那蝴蝶儿一飞一飞的,给人一种活泼的感染。可这儿呢,是监狱,没有绸子,没有装饰,多么遗憾啊。 我的目光忽然瞥见了院子里的大墙,那砖墙上正开放着一簇簇紫红色五角形的野花呢。我喜出望外地直走过去,踮起脚要采摘它。 “你想干什么?”看守冷冷地问。 “我要花!”我说。 看守迷惑不解地看着我摘下一小束。他也许永远搞不明白,一个中国女军人为什么在监狱离还要戴花。 回到小盆前,我把大辫子移到面前,细心地把那一束野花插在辫梢。 哦,太美了,太美了,它们象一团火焰在闪烁。 我不由闭上了眼睛。喜悦象泉水般在胸中冲撞。 许久,许久,我才抑制了激动,恢复了内心的平静。 喇叭响了,一辆汽车停在门口。 “眼镜蛇”招呼我和杨斌走过去。 这次例外,我们没戴手铐,也没蒙黑布。 小面包车沿着大街疾驰,窗外不时闪过一张张黄黑的面孔,一个个零乱的小摊,一幢幢法国式的颜色灰暗的楼房以及一排排凤凰树,七叶树。 车内,不时飘进下水道的臭味和工业废气的刺鼻味以及热带特有的潮湿的霉味。 好几回,我想把头伸向窗外,仔细看看这个穷兵黩武的国家首都的面貌,这个自称社会主义国家的面貌,然而,由于一左一右有两个军人押着,我无法移动脖颈,我只能用眼光朝两边投去飞快的一瞥。 车子开得飞快,不一会儿在一栋大楼前停下。当我朝里走的时候,我看到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门前停着许许多多小汽车。 我被朝楼上带去,乘坐的是电梯,当提示灯在“四”字上闪烁了一下时,门开了。 我走进了一间会议室。墨绿色的窗帘,墨绿色的地毯,墙角放着墨绿色的凤尾蕉和铁干虬枝的色佬树。中间放着两排木椅,后面和两旁全是折叠椅,形成一个包围的姿势。 我们刚刚坐了下去,门外的六十多名记者便蜂涌而人。他们中,有黑头黑脸的S国通讯社记者、报社记者,也有日本,香港,东南亚的记者,美国,法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的记者。 这与其说是一次所谓的“曝光”的记者招待会,不如说是公开的审判会。 四周不断闪着镁光灯的弧光,晃得我眼晕。 我尽力保持着镇静,头昂起,胸挺起,嘴唇紧闭,目光如电。 我把目光朝杨斌望去,这个叛徒大张着嘴,竭力作出一副微笑之态。他大概又在做梦吧! 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他像被毒蜂垫了一下似的,立即面部变形,露出哭丧脸。许多记者趁机拍照。 或许是我的沉着、镇静、严肃的气质,或许是我的整洁、大方、端庄、美丽的外表,或者是我那与众不同的大辫子,辫子上那一束嫣红的野花引起了记者们的注意吧,总之,他们纷纷走近我,正面拍,侧面拍,后面拍,拍了一个又一个特写镜头。 几个留着大胡子的美国广播公司的记者,在向翻译询问了我的名宇“陈蕾”之后,情不自禁地翘起大拇指,一边指着我的面孔,一边指着辫子梢上的花朵,连连说着: “Ok-Ok-Good,beautifui!” 审讯开始了。所有电视摄像机开始工作。 主持人是一位将军,据介绍是一位副军长,他长得很瘦,但精神矍烁,嗓门宏亮,在他旁边坐着的,是曾审问过我的“眼镜蛇”。 将军喝了一口茶,戴上了金边眼镜,往前倾了倾身子,对我们,实际上是对摄像机说: “我是特地来看望他们的。他们很不幸。我很同情,我已指示有关部门尽快研究甄别他们的身份,早日送他们回国去。” 顿了一下,他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讲下去: “今天,出席今天招待会的有许多记者,不仅有我们国家的记者,也有外国的记者,我想当众问他们一些问题,希望他们如实回答。” 我已明白这种回答的文章,他们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达到他们的宣传效果。 我为看穿了他们的目的而高兴,不由露出了一丝冷笑:有这么容易吗?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这里未必能得到吧!
15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07:11[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83我又瞥了一眼杨斌。这个叛徒已经成了敌人利用的“舌头”,他的口袋里塞着厚厚一叠纸,那是他事先写好的东西。他似乎想大出一番风头,捞取政治资本,达到卖国求荣的目的。 果不其然,将军的目光首先朝向他。 “杨先生!”杨斌唰地一下站了起来,一个立正,啪地敬一个军礼: “到!” 这动作令我吃惊。一种疯癫、可笑而又可怜的举止,一种丢失人格和骨气的行为!我气坏了。 将军呷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始问道: “杨先生,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杨斌背台词式地说: “我当了炮灰,进入贵国的领土。” 记者席上一阵骚动,人们议论起来,一个战俘公开谴责自己的国家,这是罕见的举动,他们为之感到新鲜,同时感到意外,感到不解。 “你说,W山是谁的国土?”将军又问。 “贵国。”杨斌说。 将军得意地笑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听见了吧,这名军人讲了实话了,事实上,这场战争是他们强加给我们的,他们是侵略者。大家都知道,经历过抗美战争之后,我们渴望和平,渴望建设,而他们……则对我们实行捣乱、破坏……” 一股热血像狂潮在我胸中荡漾。就是现在,我也无法把那一刹心灵微妙的内涵表达出来。我感羽吐中涌动着一种疯狂的成份,一股奇怪的震动力量驱使我去同这位将军抗争,去打垮他的无耻谰言。 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高声说: “将军,你说的全不是事实!” 他一惊,眉头拧成了疙瘩: “什么,你说什么?不是事实?你敢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 “敢!” 所有的视线,所有的镜头全部聚集到我身上。我感到了一种滚烫的火辣辣的力量。 矛盾已转到我身上。那个叛徒,被冷落一边了,彷佛一个无人问津的乞丐。 讯问开始了。 “请问小姐,你们为何来W山打仗?” “为了维护边界和平!我本来是中国军队医院的一名医生,一名人道主义者,我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拯救生命。可是,当我在远离战区的山谷里欣赏大自然美景时,却被S军潜入的特工绑架到这里,你们说,这是不是赤裸裸的入侵行为,犯罪行为!” 记者席上传出一片沙沙声,我看到黄色的手,黑色的手,白色的手,棕色的手在飞快地记录。 一位女记者站了出来,向我提问: “陈蕾小姐,我注意到你这辫子上的花儿很漂亮,很美丽,我想你一定很热爱生活。” “是的,我很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热爱美,热爱一切,然而,我更热爱祖国。我才二十二岁,是一个充满幻想的女子。我为祖国服务,是恪守一名中国公民的义务。我是军人,但我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工作,是S军把我绑到这里,我不是入侵者,不是战俘!” 石破天惊!我的一番话语使将军和“眼镜蛇”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阻拦我的好主意。 几名记者忽地抢过话筒,上前质问起将军来: “这个小姐讲得是真的吗?为什么要从中国境内把她绑架?你们何时释放她?” 将军气愤地站起来,面色笼罩着一层乌云: “女士们,先生们,我无可奉告!” 记者招待会出现了混乱。“眼镜蛇”慌忙朝杨斌打了个手势,一场事先导演好了的丑剧上演了。 杨斌,这个败类站了起来,掏出S国人为他事先准备好了的讲话稿嗑嗑巴巴地念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憎恨祖国…我谴责当局……” 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人呢,一旦丧失了脊梁骨,必然变成一条癞皮狗,一只软皮蛋,一个卑鄙的小人,一条可怜虫! 杨斌把头拧向一边。他不敢看我,故意回避我的目光。也许,此刻他已为那美梦所迷住,正沉浸在幻想中吧。 一场双簧唱起来了。 将军又得意了,他宣布: “我宣布,给杨斌同志恢复自由,并提升为政治副团长,从明日起,配备警卫员,女秘书!” 台下一阵哄堂大笑,不停的镁光灯摄下了那张不知所云的脸。 早已受之不住的杨斌,浑身更剧烈的抖动,汗水眼泪和鼻涕一齐挂在脸上,不知是惊慌失常,还是激动过度。 闹剧终于收场了。记者退席了。我又被押上汽车,戴上手铐。 当我把目光收回时,我发现杨斌也正朝汽车走来,手上同样戴着铁铐。 我一时诧异了:咦,这个当场背叛、当场被将军接纳并封官晋爵的“义士”怎么也要与我一同带往监狱? 杨斌已经明白了一切,神情懊恼垂头丧气,脸深深埋在膝间。 原来是一个骗局,他被敌人利用了,然后又一脚踢开了,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人们啊!你得记住,一旦选择了信仰就不要轻易背叛,变节的脊梁同样会被摧毁!
16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09:38[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83我又瞥了一眼杨斌。这个叛徒已经成了敌人利用的“舌头”,他的口袋里塞着厚厚一叠纸,那是他事先写好的东西。他似乎想大出一番风头,捞取政治资本,达到卖国求荣的目的。 果不其然,将军的目光首先朝向他。 “杨先生!”杨斌唰地一下站了起来,一个立正,啪地敬一个军礼: “到!” 这动作令我吃惊。一种疯癫、可笑而又可怜的举止,一种丢失人格和骨气的行为!我气坏了。 将军呷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始问道: “杨先生,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杨斌背台词式地说: “我当了炮灰,进入贵国的领土。” 记者席上一阵骚动,人们议论起来,一个战俘公开谴责自己的国家,这是罕见的举动,他们为之感到新鲜,同时感到意外,感到不解。 “你说,W山是谁的国土?”将军又问。 “贵国。”杨斌说。 将军得意地笑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听见了吧,这名军人讲了实话了,事实上,这场战争是他们强加给我们的,他们是侵略者。大家都知道,经历过抗美战争之后,我们渴望和平,渴望建设,而他们……则对我们实行捣乱、破坏……” 一股热血像狂潮在我胸中荡漾。就是现在,我也无法把那一刹心灵微妙的内涵表达出来。我感羽吐中涌动着一种疯狂的成份,一股奇怪的震动力量驱使我去同这位将军抗争,去打垮他的无耻谰言。 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高声说: “将军,你说的全不是事实!” 他一惊,眉头拧成了疙瘩: “什么,你说什么?不是事实?你敢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 “敢!” 所有的视线,所有的镜头全部聚集到我身上。我感到了一种滚烫的火辣辣的力量。 矛盾已转到我身上。那个叛徒,被冷落一边了,彷佛一个无人问津的乞丐。 讯问开始了。 “请问小姐,你们为何来W山打仗?” “为了维护边界和平!我本来是中国军队医院的一名医生,一名人道主义者,我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拯救生命。可是,当我在远离战区的山谷里欣赏大自然美景时,却被S军潜入的特工绑架到这里,你们说,这是不是赤裸裸的入侵行为,犯罪行为!” 记者席上传出一片沙沙声,我看到黄色的手,黑色的手,白色的手,棕色的手在飞快地记录。 一位女记者站了出来,向我提问: “陈蕾小姐,我注意到你这辫子上的花儿很漂亮,很美丽,我想你一定很热爱生活。” “是的,我很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热爱美,热爱一切,然而,我更热爱祖国。我才二十二岁,是一个充满幻想的女子。我为祖国服务,是恪守一名中国公民的义务。我是军人,但我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工作,是S军把我绑到这里,我不是入侵者,不是战俘!” 石破天惊!我的一番话语使将军和“眼镜蛇”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阻拦我的好主意。 几名记者忽地抢过话筒,上前质问起将军来: “这个小姐讲得是真的吗?为什么要从中国境内把她绑架?你们何时释放她?” 将军气愤地站起来,面色笼罩着一层乌云: “女士们,先生们,我无可奉告!” 记者招待会出现了混乱。“眼镜蛇”慌忙朝杨斌打了个手势,一场事先导演好了的丑剧上演了。 杨斌,这个败类站了起来,掏出S国人为他事先准备好了的讲话稿嗑嗑巴巴地念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憎恨祖国…我谴责当局……” 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人呢,一旦丧失了脊梁骨,必然变成一条癞皮狗,一只软皮蛋,一个卑鄙的小人,一条可怜虫! 杨斌把头拧向一边。他不敢看我,故意回避我的目光。也许,此刻他已为那美梦所迷住,正沉浸在幻想中吧。 一场双簧唱起来了。 将军又得意了,他宣布: “我宣布,给杨斌同志恢复自由,并提升为政治副团长,从明日起,配备警卫员,女秘书!” 台下一阵哄堂大笑,不停的镁光灯摄下了那张不知所云的脸。 早已受之不住的杨斌,浑身更剧烈的抖动,汗水眼泪和鼻涕一齐挂在脸上,不知是惊慌失常,还是激动过度。 闹剧终于收场了。记者退席了。我又被押上汽车,戴上手铐。 当我把目光收回时,我发现杨斌也正朝汽车走来,手上同样戴着铁铐。 我一时诧异了:咦,这个当场背叛、当场被将军接纳并封官晋爵的“义士”怎么也要与我一同带往监狱? 杨斌已经明白了一切,神情懊恼垂头丧气,脸深深埋在膝间。 原来是一个骗局,他被敌人利用了,然后又一脚踢开了,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人们啊!你得记住,一旦选择了信仰就不要轻易背叛,变节的脊梁同样会被摧毁!
17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11:41[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83(十七)之一 六月十九日,星期六。这是灾难的一天,极为痛苦极为难熬的一天。 下午,我正在执笔写日记,记下S市记者招待会的那一幕幕场景,两名看守打开我的牢门了。 我飞快地把那一卷纸塞到枕席下面,随他们走进了审讯室。 室内气氛异常。“眼镜蛇”端坐在那里。丁若儒也来了,看样子,这是一次联合审讯。我在记者招待会上的表现似乎激怒了他们,他们一定要同我算账,并给予惩罚。 我被命令站着。没有一个人打手势,没有一个人同我说话,屋里的气氛显示着无形的压力,那情势,只要划根火柴就会爆炸。 没有经历过审讯的人,也许不能体验那种没有语言的环境的压力,对人心灵的压力。四周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和彪形大汉,墙上是皮鞭,竹鞭,钢丝绳,竹板夹子,身旁桌子上是辣椒水,铁钉子木椅子和电刑针。这个环境,真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从人的面孔到每样刑具,以及空气,都充满了声音: 你愿受苦,还是屈从? 你是认输,还是苦斗? 你要全手全脚,还是肢残体废? 你是企求生存,还是寻找死亡? 我想,一个从未想遇见过此种场面的人,或者说一个人突然来到这个环境,不用任何语言,周围的一切射出的信息便会像子弹把他击中,恐怖,惊悸,疯癫,一股脑儿向他袭来,即使不瘫痪也会精神失常。 我永远忘不了那种一丝声音都无的静穆所造成的压迫,那对人心灵残酷的伤害,它不是由一根根针去刺击,而是像水一样渗透,一样侵蚀,去融化你的意志,你的灵魂,你的内心只要不是坚固的,强大的,你便会自动屈服,变成一条沙漠上的鱼,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或是一堆尸骸……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静穆被打破了。 “眼镜蛇”开腔了,声音低沉而威严,那声音好像不是从面前,而是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你想好了?” 我冷静地回答: “想好了。” “你打算怎么办?”又问。 “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答。 “你还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眼镜蛇”开始骂人了。 我气咻咻的: “请把嘴巴放干净点,我奉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哈哈哈!”“眼镜蛇”发出一阵使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笑声使我想到了猫头鹰。 “小姐,你真想好了?说,还是不说?” “我没什么好讲的了,要讲的在记者招待会上都讲了!” “那是你的反动表演!” “你说什么随便吧,是非自有公断!” “眼镜蛇”变得不耐烦起来,但还是尽力压住火气: “小姐,你不讲,把写好的呈上来也可以!” “我不会写,纸,早扔进厕所了!” 我笑笑。 这一笑,把“眼镜蛇”激怒了: “好哇,你以为不讲就可以过去吗?你不讲,我自有办法让你讲,来人!” 话音刚落,走上两名彪形大汉,不由分说,老鹰抓小鸡般把我抓到椅子上,用电钱将我的双手反绑在椅背。 不一会儿两根导线引到我身边,他们用一只夹子夹住我的耳朵,另一只夹子夹住小腿。我看到不远处是一只小型手摇发电机。 “眼镜蛇”得意地笑了: “怎么样,小姐,讲不讲?不然,你就要享受一番电浴了。” 这几个刽子手,把电刑算作“电浴”,真是惊人的发明。 我没有说话。 我似乎早就料到似地等待着,海格立斯的事业是无数苦难铸成的链条,我准备当一个海格立斯。 “眼镜蛇”打了一下手势,两个大汉摇动了发电机。 随着那滋滋的噪声,一股热烈麻辣的电流通过了我的躯体。我只感到肌肉被烧着了,细胞被点燃了,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是医生,我懂得这种电击对人的神经功能的摧残,我熟悉它的力量,然而面对敌人的逼迫,我却不能低头。 我咬紧了牙关。我想我那时的面部表情一定是很吓人的。 “说,说你的家庭状况,你所知道的一切!” “眼镜蛇”用手示意两个大汉停止摇动,以使我获得一瞬问的喘息的机会。 我闭紧了眼睛,不言不语。 我想,现在是一切心理的战争,看谁顶过谁。你有什么招数使出来吧,大不了就是死嘛!“眼镜蛇”又开始发问了: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原驻地方的?” “......” “你是何种文化程度?” “......” “你有爱人在部队吗?” “......” 他走上前来,用手指弹着我的脑门: “小姑娘,我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他朝两个大汉又打了一下手势,立时,我的身上又涌满了电流。电流像毒水在我的血管里,细胞里,肌肤里流窜,作恶,时而袭击,时而怒号,时而掀起风暴。我感到周身肌肉一个劲地痉挛,心脏像一只木船在狂风大作的惊涛骇浪中颠簸,我的身体麻木了,头痛得要裂开…… 我昏过去了…… 我好像飘浮在火海之上,铁水之中,我的身体每一个分子都在燃烧…… 一碗凉水泼在我的头上使我醒了。 老头,那个叫丁若儒的情报处长走过来,在翻译的陪同下扮演红脸角色了: “小姐,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我佩服你的坚强,可也同情你的不幸。一个女孩子,何苦要这样呢,何苦要受这皮肉之苦呢?你想想,你还要恋爱,还要结婚,还要生活,把身子搞坏了怎么行呢?” 我扭过头不听他的。那时刻,心中胀满了恨,我拒绝一切劝告。 老头转到另一边,继续唠唠叨叨: “人都是自私的,你应该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你想想,来到了这里,不讲出点对我们有用的东西,我们能放你吗?还是早作打算吧,我见过了多少军人,没有人像你这样死板……”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头又扭向另一面。 敌情报处长失望了,一边朝坐位上退,一边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电流又一次通过了我的身体。我好像浸在海水里。海水的咸涩浸透了我的肉体,台风的袭击时而把我涌向浪巅,时而把我抛人浪谷。巨浪冲击了我的肌肤,神经的痉痛烈焰般由脚直窜到头顶。我的心像羊肉串般在烧灼,灸烤,痉%%一不息.我感到强大的电流洞穿了我的心灵,我只觉得眼前一团漆黑,瞬间跌人了万丈深渊:
18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13:53[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84(十七)之二我又昏过去了…… “说!” “说?” “说!!” 敌人撕扯着我的头发,疯狗般地嗥叫。 电流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身体里沸腾,我感到舌头凝滞了,并且嗅到了奇特的电的咸腥的味道。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在似昏似醒之中挣扎,我在阴阳界徘徊,我脑子似乎麻木了,思维紊乱了,视觉模糊了。 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矛盾:继续坚持下去,电流将烧焦皮肤,烧伤神经,造成终身残废;死亡也许还达不到,那是痛苦万分的;哀求敌人停止电刑,讲出来,那不是投降了吗?假如我要这样做,何苦拖到今日呢? 一阵紊乱之后,思想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就像在海上飘泊了数日的小船望见了海岸,望见了灯塔,那个曾经在八里河洞穴里盘旋过的念头,那个深思熟虑的为保守机密而对付敌人的方案,那个主观塑造的虚假而又生动的报告又涌上心来,眼前不由一亮:嗬,它该派上用场了,硬斗更要软斗,斗法更要斗智啊! 我恨不能打自己一耳光,让大脑清醒清醒。 一盆凉水适时地浇了下来,啊,好凉爽,好痛快,好舒畅! “眼镜蛇”又发问了: “你说,还是不说?” 我突然低低地说: “我愿讲。” “噢呵呵,”“眼镜蛇”兴奋起来,“我说嘛,小姐,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尽糊涂呢?没有那个必要抗拒交代嘛。好了,我们欢迎你的觉悟,下面问你什么,必须回答什么。” 我点了点头,说:“你们必须给我松绑,拿掉电极。” “眼镜蛇”这才想起我还绑在椅子上。情报处长丁若儒连忙上来给我松绑,还给我的手臂进行了按摩。屋里的气氛似乎得到了改变。喝茶,抽烟,踱步,还有微笑。 敌人期望看到电刑施用后的“奇迹”了,从他们那表情,他们似乎肯定我要提供的情报一定是他们要的机密,最有用的情报。 “你们何时离开驻地开向W山?” “这你们可能从其他人那儿知道了。” “是一月二十五日?” “可能是吧,我好像记不清了,因为刚才通电。” “你从伤员口中得到什么情况吗?比如三十日那场战斗的死亡人数?”我说过,确实没有统计,但我们确实救治了一部份伤员,七八个人。” “ 你们部队都使用什么战术?” “这我不知道,因为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是打针的,给针管消毒。” “你知道二一一高地的一号哨位在哪儿?” “我不知道,甚至连二一一这个代号也没听说。” “你知道部队汽车的编号吗?” “哪一长串有八九位,我一个也没看过,记过。” “你可以回顾一下卫生车。” “实在对不起,自来到前钱,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帐篷。” “你的老家在何处?” “河南滑县张家洼。” “你的父亲,母亲?” “父亲农民陈栓子,母亲张氏。” “你是怎么当兵的?” “我家孩子多,照顾我。” “你是几年兵?” “半年” “不可能。” “我在村里当过卫生员,这回上前线人手不够提的干。” “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我敢签字。” 审问停顿了一段时间。“眼镜蛇”似乎在与“老头”交换意见,不时会意地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忽然,老头想起了一个问题,问道: “最近,中国电台广播解放军陆海空三军在黄河三角洲开辟第二战场,这是一项什么工程?” 我不禁为狡猾而又愚蠢的敌人感到可笑,但我还是认真地说: “据我所知·,这条消息是真的,是部队支援油田建设。” 这整个审讯过程的唯一一句真话,却被“眼镜蛇”否定了: “不可能,不可能。一个小小油田,如何要用海陆空三军?而且在那里修公路,建机场,建港口,如此声势浩大,如此重兵投入,不可能是建设,根本不可能,小姐你骗谁?” 我连忙争辩:“没有,我没有骗你呀!” 然而,狐疑的“眼镜蛇”反而加深了怀疑,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 “陈小姐,你还是老实讲了吧,据我们分析,那可能是一个重大国防工程。” “不,不是。”我竭力加以否认。 “把她绑起来,让她再尝尝电的味道。” 真是冤枉之极!我唯一的一次诚实被亵渎了,玷污了,践踏了。 我被重新绑在椅子上。电流,带着冤忿的电流再一次向我的身心冲撞,对我的躯体虐杀,在我的血和细胞里制造黑暗和罪恶。 我大叫一声,昏过去了…… 对于一个视刑罚为上帝的刽子乎来说,真理的品格是虐待,诚实是苦难的儿子。 我被凉水浇醒了。我看到五六个脑袋十几双眼睛笼罩在我的脸孔上空: “老实说,黄河三角洲是不是在搞一项国防工程?” 看来,要免除苦刑的打击,就必须讲假话了。对于这伙利令智昏的人来说,他们需要的是反逻辑的爆炸新闻,是期望得到一千零一个神话般的东西。 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笑出了眼泪。 我笑着说: “现在我告诉你们吧,那确实是一项最机密的国防工程。” 所有的头颅全凑了过来,那情景,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那是我国的又一处国防工业基地,制造和发射导弹,载人航天器。那儿新修了高速公路,并在建造用于潜艇停泊的深水码头,潜艇是核潜艇,并且能够运载、发射核武器;那儿正在修建飞机场,一座现代化的,可以和美国爱德华兹军用机场媲美的机场,它不仅可用于起落民航客机和战斗机,还能用于中国二十一世纪航天飞机的起落和回……”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通,“眼镜蛇”津津有味地听着,翻译官龙飞凤舞地速记着,最后露出了会心地微笑。他们为从一个中国女军人身上得到了最重要的情报而开心,而陶醉。 “眼镜蛇”拍拍我的肩膀: “小姐,你同我们合作得不错,你证实了一个重要的情报,现在我宣布,从现在起,不再给你戴手铐脚镣,并发放女性生活用品!” 我的脸上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我的笑里包藏的苦涩,包藏的讥讽,包藏的惆怅,有谁知啊!
19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17:50[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89(十八)之一 六月二十日,星期日。一整天,我都呆在室内,尽管空气混浊,还有霉味,但我的身心沉浸在写日记的平静之中。 我把从被俘到那天讯问的所有细微末节都回忆了一遍,并且尽量用最简短的文字记下来。 我的房门半开着,为的是涌进更多的空气。 看守,我把他唤做“大胡子”的,一直走来走去,不时好奇地用目光瞟我一跟。他似乎对我的写作很感兴趣。 下午,他终于装成闲逛的样子走进了我的囚室。 我正在写,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来访。当他发现时,转移已来不及了。好在大部份内容已藏进了被子。 大胡子东张西望了一阵,忽然对我写在一页纸上的一些图画发生了兴趣: +十—=? 厶+口¨ 他问道: “小姐,这是什么?数学公式?” 我点点头:“一点不错。” 他摇摇头:“不像,不像。” 他的手指在“+”“—”上,问: “这代表什么意思?” 我知道,那是一段致命的心灵的隐蔽文字,我指的是审讯;真话加假话等于零。然而,我却不能说出这个意思。 我说: “这是写着玩的,一个正数加一个负数,等于多少,一个假设问题。” “不!”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指着下面的式子: “这个呢,三角代表什么,方块代表什么?方框里的三角代表什么?” 他问得很尖锐,我的心一阵阵地紧张。我生怕他看出我的秘密:厶代表看守所,口监狱,是二者合起来的,代表了战俘的住所,战俘的命运。但是,我不能向大胡子解释这些,我只能编造假话糊弄他: “三角嘛,代表点心,方块代表面包,我指的是来这儿吃的东西,S市的特产。” 他“喔喔”了两声,走了出去。而我,则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天哪,我真怕他窥视我的秘密,否则,我又要受苦。 六月二十一日,星期一。天气多变,时阴时晴,时风时雨。我的心情也像天气,烦恼透了。说不出的憋闷,难受,胸口的锁骨隐隐作痛,嗓子里有痰,却总也咳不出。起初我怀疑中暑了,可分析的结果发现一点也不像。为预防起见,我还是向监狱医务室要了一袋仁丹。我惊讶地发现,这袋仁丹竟是二十年前的,而且是中国济南制药厂生产的,它肯定是抗美战争时中国援助的。也许这仁丹早已失效了。但是,中国的援助品今天重新来到一个中国战俘手里,不能不说是一个强烈的讽刺。 人们都说“好心没好报”,历史偏偏应了常谚。 在医务室门口,碰上了杨斌。他的脸色蜡黄,眼瞪得更大了,炭火般通红,一副心事仲仲的样子。我想避开他,他却嬉皮笑脸地同我打招呼,也不管愿听不愿听,一个劲地叨叨。 “我病了,头疼,失眠太厉害,上床就做梦,睡不了十分钟就惊醒,出汗,白日里没精打彩,浑身总像打摆子似的……” 我没有理他,看了他一眼便走了。 这个人真讨厌,看见他就像看见一只苍蝇。 六月二十二日,星期二。雨下了一天,下得天昏地暗,下得凉意袭人。它似乎很会纠缠,从早晨便嘀嘀哇哇,那么不紧不慢,那么欲断还续,真没劲! 听着那哇哇的雨声,我很思念亲人,思念爸爸和妈妈。爸爸,你好吗?你支持我参军,支持我上前线,可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吗?假如知道了这一切,你怎么看我呢?你打了二十几年仗,身上弹痕累累,负了七次伤,立了六次功,还当过抗美援朝二级战斗英雄,你能理解女儿吗?想着想着,泪水便不自主地顺着两腮往下流。 雨声又唤起了我对晓明的思念。晓明啊晓明,你到第一线去了,呆在那腊口有危险吗?你是营长,责任重大,你可要遇事多长些心眼啊,千万不要暴躁,不要莽撞,不要冲动。战场需要冷静,需要果敢,需要计谋。晓明啊晓明,你还想我吗?想不到我们的恋情刚刚开始,那个竹林里的夜晚竟成了我们生离死别的纪念。你身处一线,生命危险,生死不明;我处在异国他乡,不知能否活着回去。晓明啊晓明,假如哪一天团圆,你还爱我吗?你也许会当战斗英雄,一个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建功树勋的英雄,但你会爱我吗,愿意要一个当过俘虏的妻子吗?你不怕我玷污你英雄的花环吗? 想着想着,止不住的泪花就点点地抛洒下来,一如外面的细雨。 阴雨绵绵,我的心情比天气更忧郁。 我真盼望有个晴天,它能带给我一个好天气,好心情。 我真盼望有个晴天,晴天无战争,晓明他们又可以休息一下了。 “鬼哟,鬼哟,鬼!” 一声尖叫,吓得我的每个毛孔都竖了起来。隔壁的一名难友又在叫了。由于隔绝,我无法知道他的名字,只是有一次“立贡”(提审)时,从门缝底下看到另一个屋里有双带镣的脚在行走,听到那标准的中国口音。这个叫“鬼”的人,是不是那个文思和呢? “鬼哟,鬼哟,鬼!” 他又一次在叫,声音凄厉,沙哑,比先前更恐怖,更疹人。凭感觉,他似乎害怕“鬼”的进犯,蜷缩在墙角里叫唤。 “叫什么!哪里有什么鬼?” 噼!啪!看守进来了,上去就给他两个耳光,听着那声音,我的心一阵阵地抽搐。可是,挨打的人仍在尖声大叫: “鬼,鬼,在那儿,鬼!” 哈哈!一声狂笑,是看守的狂笑。“哪里有什么鬼,几只老鼠!”看守似乎用什么法子在屋里驱赶老鼠。 “是鬼,是你们派来害我的鬼,折磨人的鬼,鬼哟!”那名难友仍在叫,声音刺穿墙壁直钻我的心脏而来。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阵阵发酸。在这种非人的环境中,怎能不精神错乱异常呢!我想,是有鬼呀,正想着,听到隔壁又走进了两名S国人他们在一起驱赶老鼠,在屋里四下扑腾。怪事儿,屋里居然跑出了许多老鼠,我听见老鼠在吱吱不不地叫呢。 “娘的,怪了!”我听到一名S国人在骂。 “还真有鬼哩!”另一名S国人也在唉叹。 可是,老鼠总驱赶不尽,他们像马匹在屋里乱奔,那名难友又叫了: “啊,鬼,鬼来了,鬼哟,鬼哟,鬼,你们这些鬼东西,鬼东西!” 他在骂谁呢?老鼠,鬼,还是S国人?我心里直想哭。 S国人没有招数了。他们在屋里乱跑,乱扑,乱踩,乱叫,折腾了大半天,似乎才把那些老鼠赶走了,使那名难友安静下来。 “鬼哟,鬼哟,鬼走了!” 就在几名S国人走出门时,我听到那名难友又叫了一声“鬼”,我想他是在诅咒鬼子吧。
20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21:21[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90(十八)之二 S国人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经过我的房前,我听到两个人在咕哝着,似乎说那个难友脸和腿都肿了,很厉害,精神出现了幻觉,怕鬼,其实是怕老鼠,其中有一只大老鼠眼放绿光,够吓人的。说来也怪,那老鼠怎么也逮不住,一会儿窜,一会儿跳,一会儿叫,还直冲他们扑,颇有点鬼气。他们吓唬他,如果再叫什么“鬼”,就让那只缘眼睛的鬼老鼠把他咬死,咬得只剩下一堆骨头。 真卑鄙!我不愿再听下去了。我为那名难友的命运担忧起来。 我不由自主地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谛听隔壁的动静: 朋友,你怎么样了? 朋友,世上没有什么鬼,人能胜鬼! 朋友,你可要坚强些啊,斗争还长着呢,我们要活着,同这些鬼东西斗! 朋友,朋友你安静了,你睡了…… 朋友,朋友…… 听着,我听到了一阵响亮的鼾声,而这鼾声的催眠作用,竟使我也情不自禁地倒在床上…… 朋友…… (十九)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么怪,你越期冀实现的事偏偏阻力重重,你不希望得到的东西却翩翩而至。希望和失望,幸运和灾难,总是扮演着阴差阳错的角色。 六月二十三日,星期三的早晨。微雨初霁,空气清新。我一早就起来散步。三天的假期结束了,对我的审问可能又将开始。我该怎么办?我要好好地考虑一番。我在心里揣测着将要出现的情况。我真讨厌这种没完没了的马拉松式的疲劳战。它不仅空耗着时间,而且空耗着生命。然而,最可怕的是耗散了人的精气,解散了精神武装。 我慢慢走到院内。地上的野草被雨打倒在地,彷佛负伤的士兵一样。墙头上的仙人掌、牵牛花都在目光越过电网,我看到在电网与哨楼之间,一只鼓绷绷的灰色蜘蛛稳稳当当地坐在发光的网子中央,随意地使这根或那根丝振动一下。它就像一个狡猾的巫师坐在椅子上向周围注视。 不一会儿,它离开了,躲在一边窥视去了。一只迷路的白色的灰蝶撞在了网上。它拼命地抖动翅子,试图逃脱。然而,越是挣扎,它就越是被粘在网上。不久,它失去了力气,无可奈何地微弱地颤动着。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罕见的恐怖场景出现了:从网的牵钱上,同时又爬上了三四只蜘蛛,它们一齐朝灰蝶爬去,一齐将它捆缚,绞杀…… 一丝不祥的预感蓦然传导到我的心间,我不由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我又一次来到了审讯室。 墙上仍就挂着皮鞭、竹鞭、棍子、竹夹、桌子上放着电极、棍子、竹签和刀子。 四面站着四名打手,那两名彪形大汉依然凶神恶煞地立着。 没有人表示一点动作,没有人说一句话,充盈在屋里的是可怕的沉默,是无形的压迫。 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好似南太平洋风暴乍起,一场凄风苦雨即将到来,然而,我却像大洋深处的小船一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默视着四壁,心里做着种种揣测。 “眼镜蛇”走进来了。他把黑色公文包摆在桌子上,烦躁不安地踱着步,忽然把手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拍: “陈蕾,陈小姐,你欺骗了我们!” 我震惊地抬起头,直把目光射过去: “谁,谁骗你了?” “眼镜蛇”显然吃了官司,气呼呼的。他从公文包里掏出那天的口供记录,又拍了拍: “这就是你说的情报?什么国防基地,火箭发射基地,航天中心?全是胡说八道!我们已经证实了,你说的那些,胜利油田根本就没有,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我没有哇,是你们用电刑来逼着我说假话!”我怒吼,抗议了。 “我们,我们逼你?哼!”“眼镜蛇”把手背在后面,又踱起步来。 “就是你们逼的。我说是部队支援油田建设,根本就没有什么军事行动,你们非认为那是第二战场,硬逼我!”我满口是理,寸步不让。 然而,失去了理智的敌人哪里会反省,会认错,会承认自身的无知?“眼镜蛇”只是把一腔怒气倾泻到我身上,他大喝一声: “你们,你们楞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对这位小姐进行一下集体安慰?” 泪水一下涌出了我的眼眶。那个我曾经感觉到的不祥预兆,那个我揣测过的巨大危险果然到来了。 我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了: “无耻,卑鄙!!畜牲不如的猪狗!” 然而,丧失了人性的野兽们还是从四面围上来,就像那群蜘蛛爬向网中的灰蝶。 苍天啊,你有泪却没有眼! 屋子里的灯灭了,浸淫着的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线,因为任何光线都可能泄露他们的罪恶。 我早巳被剥光衣服,像冬日的无花果树颤动着。我的两手紧紧抱着胸。我唯一的自卫武器,除了手足便是牙齿。
21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22:46[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691四周发出粗重的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好像是狼的呻吟或豹子在吞食小动物前的紧张气息。两双手从两边架住了我的胳膊,我用力推开一只,另一只又搂了过来。我弯下腰用牙使劲一咬,随即听到一声嚎叫。我试着往后退,但后面的铁钳般的手趁机抱住了我的腰。蜘蛛的前肢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我躺在桌上子中央动弹不得。我张开嘴拼命大叫,你们,你们,打,打死我,打死我吧! 我的嘴又被堵上了。一张脏乎乎的带着口臭和痰腥的嘴重重地按在我的嘴唇上。我的呼吸似乎要窒息了。 恐惧像万丈狂涛在我心中升起,我的周身像一叶贝壳在水里颤动着。我真想变成一只老鹰,用自己的嘴啄去这些坏蛋的眼珠,用自己的爪子抓破他们的五脏六肺,用自己的齿龈尝尝他们的肉,看看他们是人味还是兽味! 可悲啊!我不是老鹰而是一只被野兽逮住的梅花雀。我想从桌子上跃起来,然而我的头,胳膊被按了下去。两只手又把我的腿按住了。我用力喘息着,暂时平静了一会儿以使积蓄力量寻机反击。几双罪恶的手在我胸部揉搓,挤压,我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就像陨石落人云层的摩擦声。 我的眼睛忽然看不见了,这使我恐惧地叫得更厉害了。好几回,我试图积蓄力量作一次反击,然而我的身体被绑缚一般不能动弹。沉重的大山倒下来,拼命朝我的躯体里覆压,我感到一根楔子正疯狂朝我体内进去。 我已经死了。我再没有任何力量进行反抗了。 我像死人一般,任凭他们摆布,忍受着对我身体的任何刺激,任何打击。 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我搞不清那一张张狗脸是什么样子。 光滑的双腿任凭摆弄,肌肉完全松弛下来。惊吓的时刻已经过去。我的身体平躺在桌上,像被敲碎了的冰块。 我是一个被暴力,群体暴力制服了的肉体。意志说,这里没有丝毫的允许,因为我失去了一切知觉,四肢不听使唤了,神志也昏过去了。 我像一只幼犬发出了一声哼叫,接着又是一声。最后我发出了一串狂吠。 仅仅几十分钟,我由一名少女变成了少妇,我由一朵蓓蕾变成了踩在烂泥上的花朵。 他们疯了似地轮流爬上我的躯体。我只知狂喊,呼叫,不停地呜咽。我的浑身已经瘫痪了,但四肢还是被抓牢着。急风暴雨无情地扫落我的枝叶,摧残着我的躯干。那一瞬间,我经历了一个百岁老人的风雨沧桑,饱尝了人间的苦楚凄凉。一阵阵狂风刮过我的头顶。一团团烈焰不断从我身体上烧遇,我的肉焦了,糊了。浑身没一点气力了,甚至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我的心中只有无声的哭泣,汹涌的泪水流进耳里,好湿好湿! 悲剧持续了一幕又一幕,我的一声又一声尖叫也未打破黑暗。野兽们贪婪地疯狂地吞食着美餐,带着精神病患者的歇斯底里。 重新恢复清醒的意识时,我想到的只是两句话: 上帝疯了! 这个世界死了。 当我被抬人牢房,扔在地上时,我突然想拼命忘掉这刚刚发生的一切…… 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我昏过去了。 夜,老长老长呵! 唉,失去了,失去了,那最宝贵的贞操,那少女的纯真、活泼和可爱;失去了,失去了,失去了我那青春一般的年华,梦一般的憧憬和遐想。纵使岁月能够医治我精神上的创伤,我也不能重获美丽的女儿身了…… 为了军人的气节,我失去了少女最最宝贵的…… 你能理解我吗?我的痛苦,我的选择,我的代价!
22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25:05[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00(二十)之一 我病了。 头疼。发烧。下身溃疡。我的嘴唇干裂得像沙漠,面部则像干燥的大戈壁。水,水,我想喝点水。 然而,没有,一点也没有。看守在走廊里来来去去,脚步声声。他才不管俘虏的死活呢。我昏迷或呼叫没有人听见,即使有人听也不会管,躺得时间太长了。我想翻动一下身子,然而浑身却因疼痛动弹不得。我像个木乃伊似地躺着,只是比死人多了口气而已。 没有人通知我吃饭。也没有人给我送饭。我就那样躺着。饥饿像潮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它们撞击在我的胃壁上,发出一阵又一阵回响。我使劲咂动着嘴巴,但好半天也没咂出一星唾沫。 昏了醒,醒了昏。时间就那样过去了。 高烧终于退了。也不知第几天,我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开了门,手扶着墙壁游移到走廊上。看守,那位曾看过日记上的符号的大胡子看守看见了,大吃了一惊: “天,你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只有泪光在眼中打旋。 他看我这个样子,感到事态有点严重,连忙把医生叫了进来。 一个长年戴口罩的医生背着药箱走了过来,重新把我扶进屋去,让我平躺下来,试温,把脉,张张嘴望诊,又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口,给我注射了针剂,还留下一把药。 大胡子看守似乎看不下去了,拿来一只暖瓶。 我暍了几口水?胃剧烈地蠕动起来,整个腹腔发出牛哞般的响声。 我说:“我已两天没吃东西了!” “好吧,你同伙房说一下,看能否做点面条。”医生吩咐看守。 “好的。”大胡子一溜烟走了 不一会,大胡子把面条端来了。一共是一小缸,粗黑的面条里搅着几只空心菜的耳轮般的叶子,没有一丝油花。然而,由于饿极了,我竟连筷子也没用,端起来一气喝了个精光。 啊,我活过来了,又能吃饭了。 我死不了。 下午,杨斌溜进来了。 他坐在床边,皱着眉头,望着面色憔悴,蓬头乱发的我,一个劲地叹气: “陈蕾呀陈蕾,何苦这样呢,真是,真是,事到如今,想开些吧。” 我从心里讨厌他,把头扭向里边,不理他。 杨斌以为我听信他的话,又劝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事到如今,有什么办法呢?该讲的讲,该写的写,怎样可以少受苦,活着回去,比什么都强。” 这个变节份子,自以为别人都同他一个德性。我忽然想起他在S市的表演,不由问道: “你不拿情报买了好吗,得到敌人的重奖重赏了吗?怎么不去干团副,呆在这里干什么?” 一句话刺痛了他的伤疤,他的脸顿时变了色: “陈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倒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人。” 我霍地坐了起来: “杨团副,谁让你来看哩!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我有自己的信仰,对得起天地良心行了,用不着你来做政治工作!” 他讨了个没趣,想要发作,又找不到理由,只得站起来,边退边说: “好好好,我不管你,你自作自受去吧!” 他只顾往后退,冷不防碰到门槛,一个踉脍,险些栽倒。 梦魇骤然间降临到我身上,自从被侮辱被伤害那一天起,我的精神便时时处处处于恍惚的状态。我老爱做梦,睡眠成了一个可怕的敌人。这些梦是不邀而至的,甚至白日,我也会做怪梦,梦见失去了躯干的人头,半片脸,一只耳朵;梦见了牛头马面的妖怪;梦见了一只大黑狗疯狂地追我,咬我,撕我;一只只张着血淋淋的獠牙;梦见自己沉溺在海底,一群鲨鱼将我吞食;梦见一群蟒蛇纠缠着我,我的躯体正一点一点地化为它们的美餐佳肴……甚至打盹的一瞬间,我也会做梦。 有一天,我正倚在墙上看那空中的蜘蛛正在织网,看着看着,竟又陷入了梦境。我发现自己沿着蜘蛛丝做成的桥,走到了一个金光灿灿的地方,那儿有翡翠的山峰,黄金般的宫殿,有仙鹤飞翔,祥云笼罩,还有一群美女翩翩起舞。我沿着玉石铺砌的通道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一条碧绿的小河。河边杨柳依依,呜禽嘤嘤。河岸上立着一个白衣少年,啊,他不是别人,正是张晓明,我的恋人晓明。我激动地朝他扑去,然而,河水把我们阻隔了,我泪水盈盈地叫着“晓明,晓明”,不顾一切地朝河水里涉去,冰凉的水花把我溅醒了。这时我才发现做了一场梦,刚刚贱起的水花是树上落下的露珠。 怅然若失地望着那亮晶晶的蛛网,我为不能续接的梦长恨不已。 痴痴地想着刚才的梦,我的心里怅惘之极,想了很多很多。我是从来不信梦的,但现在也相信起来了,我觉得梦必定与我们的生活有关,它包含着暗示,预兆,向往等等情节,包含着可以意会不可言传的密码,人们常说梦是反的,那么刚才梦中的相会,是否说明我们将终身分离呢? 想到此,我的心中苦苦的,涩涩的。 晓明啊晓明,你知道我的下落吗? 晓明啊晓明,你现在哪里呢? 但愿能把一个梦给你,让你梦到我。 你知道吗,即使现在,我也没有动摇对你的爱。 想到了“爱”字,忧伤顿时就涌上心来。 不,不,我不能再爱他,不能,不能!我已被糟塌了,失去如花似玉的女儿身了,我不能,不能被他所爱,不能再爱他呀! 泪扑簌簌地落在地上,湿了一大片。 大胡子看守望见了我的背影,扭过头装作没看见,走开了。 蹲在地上,望着泪迹,哽咽失声,我竟起不来了。 就从那时起,我忽然发现自己一切都紊乱了,都颠倒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 白天,我痴痴地坐着,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石像。我似乎在想什么,但什么似乎也想不明白。晚上,别人都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我还在那黑屋里干坐着。我失眠,眼睛大睁着,脑子木然,就是不想睡觉。我的耳朵似乎特别灵敏,屋外只要有一丝声息,哪怕是一只老鼠走路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面庞渐渐消瘦了,像一块树皮,干枯了。每当洗脸的时脸,从水襄看到我那皱巴巴的脸,我就不禁摇头叹气: 陈蕾呀陈蕾,你老了! 我去找医生了。他用听诊器在我身上听了听,又听我比比划划地复述一遍,连连地点点头,开给我几粒安眠药,几片薄荷片,打发了事。 我知道这儿不把中国军人当人看待,医生也是敷衍了事的。 后来,我干脆不去看医生了。我依旧昏昏沉沉,恍恍惚惚,走起路来头重脚轻,像飘似的。最为荒唐的是我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竟不想吃饭,好多回,看守吆喝了好几遍,我才去打饭。 饭是霉变的大米,说是一天六公两,可每顿才给一勺子,三扒两咽便了事。菜呢,依旧是空心菜萝卜,放一点盐煮一煮,和喂猪差不多。常常地,我去晚了,便只打到半勺饭或一块锅巴,菜呢,不是打光了,就是剩下一勺清水。 我不再有数米粒的习惯。我对吃饭失去了记忆,淡而无味的东西留给我的是一片空白。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发现了监狱院内砖缝里生长的一簇簇马齿苋。我懂得它是一种药材,可以食用。我把它们拔起来,放在水龙头上冲了冲,开饭时偷偷从厨房抓了一把盐,回去洒在马齿苋上,说来也怪,吃了几顿马齿苋,脸上竟然消肿了,睡眠也似乎得到了改善,只是恶梦依然夜夜缠绕。
23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27:18[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01(二十)之二 审讯又开始了。 眼镜蛇改变了主意。他不再白天审我,改为夜审。白天,他们睡足了觉,晚上便神气活现了。他们不是审一阵子,一两个小时,而是实行连续突击,连审三个晚上,白天还不让我睡觉。我记得那是审问过后夜后的第二天,我实在困极了,腿站不稳,啪地摔在地上。 “起来,别装死!” “眼镜蛇”吼叫道,命令人抓着我的头发,硬拉起来。 “说,你说,第一仗你们伤亡了多少人?” 我有气无力地说: “对不起,实在不知道。” 我快要瘫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斜歪下去,两个打手抱也抱不住。 “让她清醒清醒!” “眼镜蛇”让人在一桶水里撒了一泡尿,然后把我的头按到水里。 啊,一股咸臊的尿味直冲鼻子,我竭力抬起头,但又被按了下去。 一连三次,我的头发浸湿了,脖子上的衣服浸湿了,鼻子里漾满了水,一个劲地打喷嚏。 这个时候,“眼镜蛇”得意了: “好嘛,很好嘛,现在,你该清醒了吧,讲,讲啊!” 我僵立着,什么也不说。 “怎么,你还顽抗?”他走了过来,用手托起我的一下巴,“小姐,你说了就放你去睡。” 我喃喃地说: “我要说的都说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医务人员,我又只负责很小的一份工作,怎么知道那么多呢?” “你不是有耳朵,听说嘛?” 我反驳道: “眼见为实,耳听为假。我把所听到的讲了,你又要像上次那样,骂我搞欺骗。” “眼镜蛇”被将了一军,但还是胡搅蛮缠地说: “我们希望你讲,讲清楚,早日结束审查。你这个人的表现很不平常,我很怀疑你这个人的表现很不平常,我很怀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所以必须对你格外认真,宁可错审三千,也不放走一个重要俘虏!” 我不准备再说什么了。你同一个虐待狂怀疑狂辩论是没有结果的。 我竭力挺住意志,就那样站着。 “眼镜蛇”见审不出什么,便罚我站着。我就那样站了整整一天。 第三个晚上来到了。由于未能睡眠和休息,我的嘴唇、口腔全溃疡了,眼睛也肿得老大,火辣辣地疼。我的腿似乎麻木了,只能保持一种姿式站着,就像两根木桩,稍微移动一下,立即就会歪倒。不知何故,我凭意志的力量竟学会了保持平衡的要领,奇迹般地立着。 为了能稍事休息一下,我趁敌人询问的间隙,居然闭起了眼睛。世界在我面前消失,我进入了梦乡,竟然打起了有节奏的鼾来。 这情景令敌人惊奇不已。他们残酷地用拳将我击醒: “你他妈睡什么觉?思考问题,老实交待!” 我迷迷糊糊地说: “请让我睡一觉,我困极了,支撑不住了。” 他们一齐吼道: “你交待一点军事机密,我们马上放你回去睡觉。” 我说: “你们让我睡足了觉,我保证讲。” “眼镜蛇”以为打开了缺口,追问道: “哪方面的?讲了就放你。” 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他们非要将我折磨而死。一股怒气忽地窜上我的心头:好,我讲,再给你们来点假的! 我忽然说: “你们保证让我睡觉,我就讲。” “眼镜蛇”自以为疲劳战产生了效应,装出大慈大悲的样子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小姐,咱们说话算数!” “好吧,我讲。”我平静地说。 “眼镜蛇”迅速按下了录音机键子。 我开始编造谎言了。我要给敌人撒一个更大的谎: “大约二十天前,我听说一支一百人的侦察大队越过了盘龙江。” “盘龙江水那么急,他们怎么过去的?“眼镜蛇”问。 “飘过去的。” “什么运载工具?” “密封橡皮船。” “他们进来干什么?” “直捣大青山指挥部,如有可能,击毙总指挥范雄。” “这是真的吗?我们怎么没有见到踪迹?” “他们的任务是长期潜伏,分散渗透,最后合而袭之,捣毁指挥部。” “带了什么秘密武器吗?” “一种磁力炮。” “磁力炮?” “能射出磁线杀伤人体大脑神经的东西,使人失去抵抗力。” 这假情报使人震惊了。也许是意识到事态严重,也许是急于向上汇报,眼镜蛇重复讯问了两遍,便草草收场,放我回去睡觉。 三天三夜的连续审问耗费了我的巨大精力,当看守押着我往回走时,我像抽尽了空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任凭他们怎么吆喝,怎么踢打我也起不来了。 我被他们架回了牢房。一躺到床上,我立即失去了知觉。我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24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30:35[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02(二十二) 出工了。 太阳象个打红的炮口似的升上山顶,晨风在雾霭中流荡。我们一行人,在荷枪实弹的士兵的看管,踩着杂沓的步伐朝黄莲山下走去。 我朝队伍望了一眼,在阳光的照耀下,这支队伍就象一群甲虫在蠕动。我们同犯人,盗窃犯,杀人犯,流氓犯一起去劳动。男犯们走在一起,女犯们排成一列。我是个女战俘,同我们组的人走在一起,一路上,犯人们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们,我们也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任务是挖排水沟。那是一片木薯地,地势低洼。越南雨水多,很容易成涝的。监狱把犯人弄来,分配了工具。很不幸,那些犯人把好用的锹抢了个精光。只留下一些秃头秃脑的工具给我们。 我们战俘组的人被分到各个犯人的组去,不知老青猴是怕我们逃跑呢,还是有意让越南人惩治中国人。 我和十几个越南男犯分在一个组。那个犯人头,一个长着一只“死眯螺子”的汉子,样子很凶狠的。他给每个犯人用绳子量了五米,给我则量了七米,然后自己蹲在树下乘凉。 我的身体本来就弱,连日的失眠,呕吐,食欲不振,更使我弱不禁风。我从小生在城市,除了上学就玩。从没有干过力气活。在家里,至多搬几回蜂窝煤。我委实没有力气。一只注射针管的手并不等同一只持锹挖土的手。我的脚往下踩,好半天才掘进土层一点儿。抬手把土端起来,未曾移动,胳膊已酸了一半。汗水如同下雨一样,不一会儿打湿了衣裳。我看到衣服紧贴在身上,露出了高耸的乳房。 挖呀,挖呀,我费力地一锹一锹挖着,七米长的表层勉勉强强挖走了一层。 一个小时后,我的手再也没有劲了。手持着锹,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吉达佩看见了,连忙跑过来帮我挖。 我让他回去,可这个小孩,我把他叫作小孩硬是不肯,他说: “陈蕾姐,你身体不行,坐下歇会儿吧,我多挖一些,你就少挖一点。” 泪水在我眼里打旋:小弟弟,你真好。可是,你人也不大,力气也不大呀。 大概是看出了我内心的活动,他黑豆子似的小眼睛笑道: “大姐姐,你瞧我小是吗?我是男子汉呀。在阵地上,我能扛六七十斤重的弹药箱爬山呢。” 我上前阻拦他:“好了,好了,别挖了,你的情姐姐领了。” 他再三不肯走,更加飞快地挖起来,扔的泥巴溅成了一片花。 干了一阵子,那个犯人头发现了,吼叫开了。我连忙催他走。 他一边走,一边冲我歉疚地笑着,那个笑容太动人了。 吉达佩走了,小弟弟走了。 休息了一会儿,我似乎获得了一点力气,重又挖起七来,—锹比—锹沉,—锹比—锹重,每端一下,我都要依靠胸部膝部而不是肘部的力量来行事。 再后来,我瘫坐在沟里的湿土上了。 太阳已经射到头顶了,就要收工了。 抬眼望过去,几乎所有人都完成了任务,沟沟连成了绫。只有我落在后面。我太弱。我没有力气。我的任务偏偏又比别人多两米。眼望着太阳,我都快哭了。 左大壮、文思和、赵蔚强来支援我了。 他们把我推到沟沿,三个人拼命地挖了起来。 犯人头“死眯螺子”看见了,猫着腰跑了过来。 他哇哇地叫着,从三个人手中夺过锹扔在沟上,然后指着我的鼻尖叫道: “你,挖!” 左大壮跳上了沟沿,对“死眯螺子”说: “她有病,挖不动,我们帮一下不行吗?” “死眯螺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他把锹塞到我手里,把我往沟里推。 我弯下腰,探着脚,慢慢往沟里下。 “死眯螺子”气坏了,上前飞起一脚我滚下了沟底,躺在地上不动了。 这情景激怒了左大壮个血性汉子。刚才,也就对这个“死眯螺子”行为不满,此时又见他强行踢我,不由怒火中烧,两眼睁的溜圆,步步朝“死眯螺子”逼近: “你他妈的想干甚么?以为老子们好欺侮吗?老子在老山都不受你们的气,你这个罪犯还想欺侮中国军人吗?没门!” “死眯螺子”仗着他是越南人,用一口越语破口大骂,并顺手操起一把锹朝左大壮劈来。 左大壮那里容得如此挑衅,他猫腰闪过,飞身上前搂住了“死眯螺子”的腰,把他扳倒在地,挥起拳头,来了个鲁提辖怒打镇关西,只一下,便把那家伙的鼻子打破;二下,牙齿打落两颗;三下砸在脑门上,那小子啊啊地哀叫起来。 呼啦一声,犯人们疯狂似的蜂涌而上,要为“死眯螺子”助战。我们十几个战俘也操起了铁锹,做好了格斗的准备。 眼看一场血战就要发生。老青猴吹着哨子,带着十几个士兵围了上来: “住手,住手!” 士兵上前把左大壮和“死眯螺子”强行拉开,分别押走。 事态总算平息了。 收工了。
25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31:32[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03(二十三) 左大壮被拴在院内的。。。。头顶上。 残忍的大青猴用刀扎穿他的铁丝,粗粗的铁丝从他的历骨间穿过,拴在石头上。 这是发生在黄莲山监狱的暴行,没人性的暴行。 左大壮被拴在那里,彷佛一只老熊,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和哀叫,有的只是愤怒,愤怒到极限的愤怒。他的两眼鼓突出来,十分吓人,面部肌肉由于咬牙而轻轻痉挛中。他的小腿被铁丝穿过的部分,流着脓,流着血,然而他脸上全然没流一滴泪。 他挺立着,手扶着头,极力而把身体与石头融为一体。 犯人们远远看着,不敢走近去。 我从人丛里只看了一眼,便哭了: 左大壮,你是因我才受苦受罪的呀! 老青猴,你太没有人性了! 难友们一个个怒火中烧。赵蔚强一拳砸在墙上,“奶奶的,这笔账非算不可!”吉达佩摇挽着文思和的手,“秀才,我们写个东西,我们上告,我们要采取集体抗议行动!” “对,抗议,交涉!”文思和坚定地说。 一份由文思和起草的致黄莲山看守所所长的信写好了: 抗议书 我们中国军人十五名被俘军人,强烈抗议看守用刀子扎穿左大壮骨,用铁丝拴人的暴行! 这是八十年代,还是中世纪! 签名 八月二十日 文思和手拿着抗议书,同吉达佩正往外走,冷不防被杨斌撞见了,一把拦住了他们: “你们干什么去?” “我们去为左大壮的事同所里交涉!”文思和说。 杨斌连连摇手: “不行,不行,你们不行再闯祸了。我不同意。” 文思和不理睬他,径自往外走: “你是树叶掉下来怕砸破头,哪还有一点骨气,良心?我们的事你别管!” “哪能哪能。”他挡住路不让走。“左大壮已闯祸了,你们再去提意见,还不坏事呀。我看让大壮写份悔过书算了!” “呸!”吉达佩啐了杨斌一口,“你呀,就知道保自己,也不管兄弟们的事,还当了几年党代表呢,我都替你脸红。” 杨斌见挡不住,只得闪开路,用恫吓的口气说: “好吧,你真:的事我不管,你们惹下麻烦自己负责!” “谁要你负责?” 文思和同吉达佩甩下他就走。 我也跟了上去。 办公楼前贴着醒目的抗议书,犯人们围在那儿观看所长已经闻讯下了楼,正同老青猴在商量着什么。 我们三人走上前去,呈三角形围住了他。 “所长,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希望立即得到答覆。”我说。 所长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分辩说: “左大壮有错,对他实施惩罚是对的。” “请问,用铁条穿住活人的骨头,这种做法对吗?”文思和逼着所长表态。 “呃,呃,当然有点过火,但是,惩罚是必要的。”所长死抱住歪理不放。 我也问他: “请问,哪一条法律规定可以用这种方法残酷对待俘虏?” 所长答不上来了。文思和上前同他交谈。他从日内瓦公约谈到一般战争的惯例,从法律尊严谈到犯人人格,驳得所长哑口无言。 好了,他答应了我们的要求: 一、立即放阔左大壮; 二、给左大壮治伤; 三、保证中国俘虏的生命安全。
26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32:33[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03(二十四) 这个坟墓式的监狱里的晦暗空气真是扰得人每天头痛。我必须凭信念才能生活着。臭虫横行无忌。 跳蚤大摇大摆。每天六公两饭实际上吃到的只是那么可怜的六小两。我必须靠那野薄荷来开胃,来引导硬茬子般的霉变大米的进入。 我忽然觉得特别饥饿,特别馋,月经已经许久未来。日期概念在我脑子里搅得糊里糊涂。唯一的安慰是写日记,向它欣说我的心声,我的不幸。没有纸,有的只是每回写“学习体会”时贪污下的几张纸和要来的卫生纸,每一页都正面反面地写得密密麻麻,充满了蚂蚁般的玛雅文字。 有一天,我忽地发现,腹部隆胀起来,那条黑黑的腹线那般粗壮,那般明晰,我一下惊呆,泪水夺眶而出: “天呐,我该怎么办呀!” 胆颤心惊地不敢向任何人诉说,我只能把泪水往肚里吞咽。我明白“眼镜蛇”一伙制造的罪恶产生了如此此严重的后果时,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对于一个未婚女子来说,这不仅意味着不幸,而且意昧着耻辱。面对那个不可遏制的球体的日益膨胀,我恨不能拿刀割开腹部,立即杀死那个祸胎。 !!!! 然而,我毕竟是女人,毕竟是女人而已。女人对于怀孕之类事总是下不了狠心的。因为胎儿——它毕竟是我的血肉造成的,我下不了狠心。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的肚子在忧郁中一天天膨大。 好了,这秘密公开了。 当我抬首向黄莲山的四周仔细注视时,榕树和色佬树正在把它们弄乱了的背部扭转过来躲避突然到来的大风的袭击,同时黑云滚滚的雷电隐约地威脇着森林上空,我们不由加快了劳动的节奏。 这次是给木薯地施肥,由于我身子笨拙,担任了轻活盖土,风越吹越猛,云越压越低。远处,滚过了一串雷声。老青猴吆喝了几声,我们立即往回走。 雨说来就来。我们刚刚起步,硕大的雨点便子弹般射落下来。犯人们撒腿奔跑起来,持枪的士兵在后面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叫,我的眼里只见到一片影子在地平线上滚动。 我跑不动,远远地落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暴风雨终于找到了肆虐的对象,无情地抽打着我的头,我的胳膊,我的身子。 我两手抱着腹部,大张着嘴站在雨水里,那份痛苦,那份凄怆,那份羸弱无助的颤栗,多么像一只汪洋中的小船啊! 没有人能理解那一瞬间我的复杂感情,没有人能详细描述出我的那一瞬间的痛苦,是胆怯,是害怕,是麻木,是痛苦,亦或是求助死亡…… 我啪地倒在雨水中,雷声在头顶炸响,闪电在面前萦绕,暴雨无情地倾泻在我身上,我已经分不清哪是眼泪哪是雨水了。 我昏过去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扭住了我的胳膊,哦,是两名看守的士兵,他们穿着雨衣雨靴,用力把我从地上拖起来。 也许是发现少了一名犯人,也许是受老青猴的指使,也许是怕我逃跑,两名士兵大声地吆喝着: “走” “快走!” 疼痛突然弥满了我的血管,传遍了我的周身。我感到腹部刀割似地疼痛,并且潮水般地一阵急似一阵。我突然从雨帘中发现了血,一汪被雨水稀释了的血正顺着腿往下流。 呵,血!我不由一阵晕眩,啪地又裁倒了。 “走!” “快走!” 两个士兵粗暴地用靴子踢我的腹部和胯部。任凭他们怎样踢,我就是起不来了。疼痛朝我全身幅射,我感到下身在切割,在撕裂,我大声地号叫着,然而,我的叫声很快被暴雨淹没了。 “走!” “快走,他妈的装什么死!” 我的两臂被抓住,随后,整个身子像一架雪撬,在起伏不平的小路上滑行起来…… 苍天啊,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这人间的罪恶 雷电啊,你为什么不发挥神威,惩罚这些非人性的虫! 然而,苍天无眼,雷电无圣,我像条死猪被拖回了牢房,血痕斑斑地倒在了地上。 我以为我要死了。 其实,我早已死了。 (二十五) 记者同志!你一定要记下这样一句话:我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真的,我决没有想到我能活下去,活下来——两个士兵把我从暴雨中拖回去的时候,我早已昏迷了。我腹中的那个东西,那个胎儿早就掉了。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掉的。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下身一片血肉模糊,血把裤子浆住了。他们,文思和,赵蔚强,吉达佩围在我身边。文思和嘴唇紧闭,鼻翼翕动,他为敌人的暴行而愤怒。吉达佩太小,吧嚏吧畦地掉眼泪。只有道蔚强背着身子,从背影看得出,他在颤抖。 杨斌没在屋里,他去向敌所长报告去了。 医生来了,还带来一副担架。他命令文思和等闪开,招呼赵蔚强和吉达佩把我抬起来,抬到了医务室。 我被挂上了盐水瓶。 想到自己的悲惨遭遇,眼泪,我的眼泪也象滴管的液体一样日夜滴落着。半个月后,我出院了。我总算捡了条命。 (二十六) ……… (三十一) (缺)
27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35:20[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08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饱——欧斯威先生来了,他愤怒地同黎得草交涉——北台监狱,最后的罹难地——二点四平米小屋,怪异的“甲虫感”——芭蕉地里的斗争,寸步不让——左大壮骨瘦如柴,再无昔日风采——“小吉他”心事忡忡,眼里常蓄满泪花——爱情悄悄萌芽,,文思和爱上了阮氏萍——罢工,罢工——在酒力和旋舞中,我们真有醉而不知身在何处之感了 (三十二)之一 你可能以为赵蔚强的死必定引起监狱的震动,从此停止歧视,虐待中国战俘,我们的生活会得到一定的改善。唉,你想得太天真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没有沐浴一丝阳光,而是更加浓重的阴影。 我们被驱赶到山上去打石头。 黄莲山坡上暴露着数不尽的卧牛石。看守发给我们铁锤、钢钎。我们这些拿枪的人成了采石工。 石头太硬了,一锤下去,也不裂一道缝。我自然没有力气抡锤,只能掌钎。当我的手心同那带棱的钢钎接触时,我感到了铁的粗糙,铁的硬度。左大壮抡锤欲砸,我吓得闭起了眼,我怕他砸到我身上。 左大壮有些下不了手,手持着锤冲我大笑。看守在背后吆喝:动工,动工,他们就怕我们不干活,劳动是一种惩罚而非自觉的行动,采石是一种折磨而非获益的进取。他们端着枪坐在高处的卧牛石上,一边吸着烟,一边探出那恶狠狠的目光。 左大壮终于决定下手。他大口地呼着气,似在下一个最后的决心。 我大声催他: “砸呵,大壮!” 他的嘴角用力摒了一下,似在鼓气,也似在压下心头的痛苦: “好,注意,我砸了!” “砸!”我再次催他,“放心,用力砸罢!” 左大壮把铁锤抡上了天空。 “砰!” 我感到手心一阵发麻。 “砰砰!!” 我的胳膊有节奏地抖颤起来。 “砰砰砰!!!” 疼痛由手臂传感到我的身心以至大脑。 火星在飞进,石头在崩裂,那一声声“砰砰”声仿佛不是敲击在钢钎上而是敲打在我心坎上。汗水早巳汩汩地流出来,浸透了我的后背,脖颈以至腰身。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幻觉,不断滴水的溶洞内 “眼镜蛇”正在对我进行审问,“说,还是不说?”随着他的问话,我听到惊心动魄的滴水声。“说,快说!”他的话,象铁锤敲打着我玻璃钢般的心壁。我缄口不语,他的咆哮更大地在洞内回响:“快说,赶快说!”滴水的声音有如重锤在我心鼓上敲打。“说,说,说!”“眼镜蛇”疯了,拿起了竹鞭朝我抽打,“噼,噼,噼!”皮鞭的声音淹没了滴水声。我是一支坚硬的钢钎,任凭铁锤怎样击打也不吱声,我下定了决心,决不,不,不说出损害军队、祖国和中国人的事情。“砰,砰,砰!”人说石头硬,我要比石头硬三分。“噼,噼,噼!”鞭子的抽打有如铁锤在我身上敲击,然而,我宁愿忍受痛苦决不出声。 锤子的击打又使我幻入了河内监狱的审问。灯煞地灭了,黑暗海水般地淹没了一切。我像条美人鱼被置在河滩上,五六个渔夫轮流把我宰割,一把把刀子朝我肚子里扎,一阵阵进击也象铁锤击打着钢钎,砰,砰,砰砰!那一瞬间,我变成了死人,死人又变成了化石,一个石人,痛苦地承受着钢钎的玷裂和铁锤的击打,一任疯狂的兽性摧残着躯体,砰,砰,砰砰…… 啊!现实和幻觉交融,我忽然发现了血,那鞭打的血,进击的血,锤打的血,殷红的血,鲜浓的血,艳若桃花牡丹蔷薇玫瑰般的血…… 我的神志发生了昏迷,视线模糊,浑身打颤,手臂摇摆…… “啊!” 我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左大壮一个急步跪在地上,一边抓住我的手,一边带着哭腔在说: “陈蕾,陈蕾,都怪我,都怪我……” 我似乎清醒了,痛苦地看着他: “怎么能怪你呢,是我……” 望着我的虎口,手背在出血,左大壮把我的手紧紧卷在他的手心里,嘴嗫嚅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文思和、吉达佩、杨斌闻讯赶来,把我圈在中间。 杨斌批评左大壮: “大壮子,你是怎么搞的,有意害人!” 左大壮难过地背转身,头埋在胸前,身体一阵阵地抽搐。这个在敌人面前也不流泪的汉子此时都哭了。 见他哭了,我也哭了,并数落杨斌道: “你多什么嘴?是我走了神,钎掌歪了,不是他有意的!” 其他人也对杨斌的批评方式不满,一个个朝他瞪眼睛。 杨斌见之不妙,拔腿便向老青猴汇报去了。这种事情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这种人天生奴性十不管在什么地方,他总要依附一个主子。 老青猴来了。他用目光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我,抬手便朝左大壮击去。 文思和见了连忙朝中间一挡: “先生,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他捣乱!”老青猴振振有词,伸手又要打。 文思和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一边说着“息怒,息怒”,一边强行把他拉到一旁: “先生,你有力气歇歇好不好?” “你凭什么帮他!”老青猴火了。 文思和也翻了脸: “帮他怎么着?我们都是中国兵。我警告你,我们的事你不用管!” 老青猴脸上的青记更重了: “怎么,你想造反?” 吉达佩也站了出来: “牢头,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好好好,”老青猴先怕吃亏,边说边往后退,“你等着,咱们回去再说。” 我的手上缠起了绷带。狱医提议休息两天,我被准许在监内留守,这使我有机会站在院内仔细观察一下黄莲山周围的景色。监狱旁边,奔驰的卡车正在贪婪地吞吃那些漫长的公路,全神贯注地默默无声地在那些发亮的黑色舞池上滑翔而过。在这种幻想的似是而非的情况下,越南北部的山脚低地的乡村——开始就使我在一种震惊的心情中接受的,它们彷佛在粗野的军用蓬布上所作的画——阴暗蜷曲的树林,
28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37:51[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08(三十二)之二一个谷仓,一条牛,一弯小溪,暗绿色的模糊不尽的蕉园,一个石头的围墙或小山坡,一群头戴斗笠的妇女和身背衣的老汉等等,它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苍凉,一种令人感伤的色调。 目光由远移近来。我不由朝山上望去,山坡上有些人影在移动,我无法判定是不是左大壮他们在劳作。我真替他们担心。每天的劳动量如此之大,可狱方的伙食供应仍然是每日六公两,每顿一小勺饭,一小勺菜。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热量不一会儿便耗散殆尽。小个子吉达佩显得更小了,左大壮的壮实身体早巳萎缩,露出了胁上的搓板。文思和的脸色依然清癯,白中带黄。唉!他们能行吗?他们那锤头能一次又一次地抡起吗?那一块块重达百斤的石头能搬上卡车吗?他们是人,不是锤呀! 我真替他们担心。 昏黄的光线中,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回来了。 杨斌走在头里,后面依次是左大壮,吉达佩,文思和,见到我,一个个吃力地露出笑容。我看到左大壮的衣肘露出了洞,文思和的脸上现出了一条深深的皱纹,吉达佩的腰似乎开始弯曲。我的心中再次掠过冰凉的悲哀。我不知道我的形象怎么样,但从难友的脸上,我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已经老了。 我已经老了,这个形象我是时时想到的。然而,我只对日记说过,却从来不曾和任何人讲起。我知道我已经面临着衰老,娟秀美丽的早已属于过去,属于记忆,岁月留给我的是纵横的皱纹,是无尽的忧伤。我的眸子似乎晦暗了,闪烁着的是一星微弱的希望之光。 我已经老了,然而我却从来不肯承认这个现实,不肯沿这条思路轨迹走下去。我才二十四岁,为什么就老了呢?诚然关押,看守虐待伤害会使我衰老,但我的心呢,我青春的心呢,应该是一棵永远不老的椰芽……假如现在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我会孩儿一样向他们撒娇,我会哭,我会笑,我会咯咯地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假如部队首长出现在面前,我会在他们面前尽情地哭泣,诉说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痛苦经历,诉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过程;假如晓明把我接回去,我会立即扑到他的怀里,我会搂着他从头到脚亲个够,我会拉着他的手去溜冰或是到海里游泳,我会坐在自行车前杠上,一边听他讲故事,一边回头眨着眼睛嗲声嗲气地问着“是吗,是吗”…… 铃声把我惊醒了,开饭了。 左大壮和吉达佩从我身旁擦过,匆匆地跑到了前面。其他中国战俘也紧紧跟在后面,朝前冲去。 炊事员大声吆喝着,“别挤,别挤,排好队,一个个走过来!”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人们不听招呼,他们不仅不排队,而且呼啦啦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退回去,排队!” 人们任凭炊事员吆喝,就是蜂拥而上,渐渐把他们挤到了墙跟,饭和菜则被占领了,他们自己动手盛了起来。炊事员急得大喊大叫: “放下,住手,住手!” 人们疯了似的不听他们的。人们彷佛早就无所顾忌似的,只顾狼吞虎咽,只顾用力大嚼。 左大壮,吉达佩一人盛了两碗,完了又帮我冲进去盛了一碗。 文思和同一群人守着夺来的一只木桶在吃。我敢说,如果嘴能包容的话,他们真想连木桶一块吃掉。 杨斌开始极力劝导,最后自己也加入了抢饭的行列,跌跌撞撞地从人们脚下爬出来。 人们饿疯了。 事后我知道,这是文思和精心策划的一项行动:反饥饿行动。然而,运动的发起只是收工回狱路上的几句牢骚话。 “他妈的,不能光叫老子卖命,不给饭吃!” “对,牛拉犁还吃饱草,采石头也不能每顿二两!” “二两管他个屁用,一泡尿就没了。” “对呀,这不是存心坑害我们吗?” “他们想折磨死我们吗?” “没那么容易!” “谁都要吃饭,生存的第一件大事!” “不给就抢他个娘的!” 众怒易激,一点就着。 不一会儿,原本给一千多犯人准备的饭让二十几个人吃了个底朝天。这下,事情闹大了,整个监狱里响起了一阵铁勺敲击瓷碗的响声 叮叮叮…… 当当当…… 嗒嗒嗒…… 笃笃笃…… 噪声把正在午睡的所长黎得草吵醒了,连忙来看怎么回事。 他刚刚走到饭堂门口,立即便被人们包围了,口号声此起彼伏: “打倒黎得草!” “反对虐待犯人!” “我们要吃饭!” “我们要生存!” 黎得草气得肚皮起伏,可又一时找不到撒气的对象,更怕事闹大了不好收场,只得硬着头皮答应大家: “各位先回去,一个半小时后再开饭!” 可是,人们仍然不走,赖在那里。不知谁带头呼起了口号: “反对虐待战俘!” “反对虐待犯人!” “坚决要求取消六公两,保证吃饱肚子!” “人权万岁!” 这下,黎得草更恐慌了,一边打着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一边扯着公鸭般的嗓门说: “请大家安静些,安静些!吃饭的标准问题,我们再研究一下,大家了解我国的情况,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仍然处在战争环境,加之国内欠收,一时供应有些困难,请大家多多包涵!” 他的话还未讲完,早有人加以驳斥: “这是耍赖,撒谎!难友们,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争取基本的权利!” 口号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黎得草更加慌张,他哭丧着脸,要求给予一周时间,以便向上级请示答复,人们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一个半小时后,犯人们第一次吃饱了超越每顿二公两的饭。而由于这项斗争的胜利,越南犯人对中国军人的敌意也降低了。
29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39:23[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09 (三十二)之三 没有想到,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人来看望我们。在困守越南的两年时间里,同我们打交道的,除了越军的情报人员,便是监狱的看守。然而现在,国际红十字会驻香港的代表欧斯威先生来看我们了。 那天下午,是个少有的天气。在黎得草的陪同下,欧斯威先生走进了接见室。欧先生矮矮的,胖胖的,头发梳得油光铮亮,白色港衫上打一条绿领带,显得很精神。 他一一同我们握手,然后笑着说: “诸位,我代表国际红十字会向你们——不幸被俘的中国军人表示亲切的慰问,同时,我也是一名中国人,香港人,我也向诸位同胞表示慰问。” 一股暖流在我们身上漾动,那一瞬间,真有要“他乡遇故知”的味道了。 欧先生详细询问了我们的姓名,籍贯,被俘原因和生活待遇,我们一一作了答复。 也许是长久压抑的激动,也许是见到亲人的原因,文思和代表我们提出了越南监狱当局虐待战俘的问题,他从我们的挨打谈到每日六公两的待遇,讲到动情处竟泣不成声。 欧先生严肃地听着,时而颔首,时而叹息,时而掏出手绢同我们一样拭眼泪。 听着听着,他生气了,厉声问黎得草: “黎先生,他们讲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黎得草连连点头: “这些事是有的,有的。” 欧先生气愤得站了起来: “真是想不到,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竟会发生这样非人道的事!你们知道日内瓦国际公约吗?战俘作为交战双方的战利品,他们是无罪的,他们应该享受一切人的待遇,不允许有丝毫的虐待和伤害,可你们,公然践踏基本的国际准则,这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是,先生,我一定把您的话向上峰反映。”黎得草面目发窘,连连表白。 欧先生发现了我,十分惊讶。连忙走过去,又一次同我握手: “陈蕾小姐,我都认不出你来了,因为你的脸上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女性特征……” “是,是的,先生……” 我语声哽咽,说不下去了。 欧先生详细地同我交谈起来,并用笔在本子上记录。 彷佛积蓄了许久的苦水一朝流泻,我的话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先生,他们打我…动用电刑…六七次……三天三夜疲劳战……五六个人……侮辱我……后来……雨中……我又……我……成了这个样子……” 摇头,叹息,流泪,欧斯威先生的手在打抖,尽管他一次又一次地用话安慰我,但我看到他比我更激动,更动情: “小姐,我一定要把你的情况向联合国反映,并且在国际新闻媒介中披露,这,这,太,太恶劣” 黎得草已经坐不住了。他不仅为国际红十字会得知这些情况而害怕,同时还有恨,恨我们讲出了真话。 欧斯威先生让我们每人填写了一份日内瓦战俘登记表,然后让黎得草签字,又尝下同他交涉“黎先生,我希望你们从人道主义出发,认真地改善这些中国被俘军人的待遇,过一段时间,我还要来一次,看你们改进了没有?假如你们一意孤行,那你们的国际形象就更坏了。” 黎得草连连点头: “我们一定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欧斯威先生就要走了。临行,他问我们想不想给家人通信。吉达佩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封,左大壮拿出了一封,我和文思和则没有写,因为我们不愿让家人为我们牵肠挂肚。 挥手之间,小轿车远去了,远去了。 目送那个小黑点消失在山路上,我的心里忽然在问: 欧斯威先生,您还会来吗?
30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40:57[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14(三十三) (缺) (三十四) 三天后,我们乘车前往北台监狱。 时值黄昏,一个低垂的日头浮现在白金色的烟雾中,注射在羽毛一般的粉红色的云片边缘,然后融合在遥远的多色彩的迷雾里。随着汽车的奔驰,两边的景色就象折扇一样展开在我面前。 不时地,平原上的广阔无垠中,巨大的榕树,凤尾蕉一棵棵地朝我们扑来,然后自觉地围在公路两边形成了一个合乎人道主义的天棚。霞光如同彩色浆糊,流淌在路面上。远处的茅草房和竹林一起组成了一幅幅风景。这使我们的心情似乎减轻了些,暂时忘却了手铐带来的痛苦。 我们四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探向窗外,心里翻腾着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滋味。我想,大家一定想起了赵蔚强,想起了他的不幸。现在我们走了,到北台去了,而他则一个人寂寞地长久地留在黄莲山的山岗上了…… 我的身旁有一个空座位。没有坐人。那是特意为他留的。在那个空位子上,我似乎感到一个影子,一团体温,感到他与我们同在。这便是赵蔚强。 夜到来了。高大的大蓬车打开了白色的灯,切开沉沉的黑幕。远处,星光在眨眼,吞饮着夜的生命的露。时而闪过的交错的车,凄厉的笛声显得特别悠长。 车身在震颤,在摇挽,我昏昏欲睡。迷迷蒙蒙中,我发现面前下了一场雪,那雪是黑色的,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弥漫了一切,笼罩了一切,填塞了一切…… 我们被解除手铐,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房间是标准的猫耳洞式的,只有二点四平米,小得够可怜的了。它的长度勉强放下一张木床,高度只有一米七,没有窗户,没有通风孔,只有一扇黑漆沉重的门。 当我在床上坐下来时,我感到人被挤压得小了。小小的空间形成了无形的压迫,它使人感到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乐趣,失去了生活的意义。 三面是墙,厚厚的砖墙。它把我同难友隔开,也把我同这个世界隔开。我常想,我的人是被一劈两半。一半是真实的,完全的,一半是被压扁了的,残缺的。当我走到外面时,我是个人,然而当我进列这个二点四乎米的小房时,我就成了一只虫子,一只甲虫了。 是的,我常常有甲虫之感。卡夫卡是在一觉醒后发现自己变成了虫子,而我则是进入那小房间就觉着自己变成了虫子。 其实,我们的生活就是虫子。我们不能随意出门,我们得老老实实呆在那小间里,面对四壁呆呆地坐着。夜间呢,铁门关上后,空气少得可怜,而且有股臊味,那是以前犯人居住过的,夜里在地上大小便,久而久之,那粪便和尿碱早已渗透了地面,渗透了四壁。有苍蝇,臭虫,也有蟑螂,我们的房间其实是一个厕所。 也许是防止我们逃跑,夜间通常是关死了门的。躺在床上,只感到一片黑暗。门缝漏进的几点光亮,好象黄金一般珍贵。好多回,我趴在床上,头凑在那小得可怜的孔隙朝外张望,借以排遣寂寞。然而,院内并没有多少风景,除了士兵的走动和警犬的来来回回,以及一阵阵风扬起的尘埃,树叶的絮语便没有什么了。 偶尔地,我会看到一只只老鼠出来活动。这种老鼠嘴特别尖,黑黑的尾巴卷曲着,它总是躬着身子走路,好象永远背着沉重的负担似的。它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目光里充满了惊疑和恐惧。有时,它会从墙角叨起白日我们扔下的木薯片,飞快地朝洞口奔去。有时,它会悠闲地坐在草上磨着牙,擦着嘴,对着远处的目标长久窥视。假如突然发现了情况,它会闪电般地钻进洞去,然而那尾巴还故意露在外面,彷佛作一竿旗帜或作一种挑衅的表示。 老鼠成了我消磨时光,消磨忧愁的一件乐事,这小小的秘密我从来没有让别人知道,让别人分享。 有时候,我也会想家,那个遥远的家。奇怪的是,它们闯入记忆的,竟然全是童年事。我老爱翻身,半夜里滚到地上了,哭喊声把妈妈惊醒了。她把我抱上床,在脸上印一个潮湿的吻,然后便把一只椅子挡在床边。最有意思的是过年了,爸爸走过来,告诉我,蕾蕾,明天就过年了,夜里,你的枕边会变出一些东西,你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摸它,摸到什么,什么是属于你的。我总不相信,我不相信梦给我送来什么,也不相信神会给我带来什么。然而,半夜里我醒了,伸手在枕边一摸,嚯,有一只碗,碗里似乎有一些东西,还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哩。我迷迷糊糊地伸过手去,摸到了一个圆圆的长长的东西,哦,是糖果人;第二回伸手摸,摸到了方方的带锯齿状的东西,哦,是妈妈自己做的饼干;我又去摸,这回摸到了一些圆圆的东西,哦,是五分,二分,一分的硬币,是我的守岁钱…… 有时候,我也想老山顶上的那些战士,他们往在猫耳洞里,又潮湿,又粘滑,又拥挤,听说都光了身子呢。有一名记者前去采访,想到洞里看一看,可他们堵在洞口不让进去,因为他们一个个光着身子,而且身上伤斑累累。有一个猫耳洞里有一条蟒蛇,那蟒蛇在战士们身上爬来爬去,凉滋滋的,到也与战士相安无事,最为使人惊奇的,据说,战士们拿罐头的午餐肉喂它,那蛇按时来吃,然后便回去睡觉,晚上打呼噜呢。开始,战士们睡不着觉,后来习惯了,没有那呼噜还进不了梦乡。但是后来,这个洞内的战士全在山上战死了。越军攻占了阵地,他们爬进了洞里,想在那儿踞守。晚上他们入洞睡觉,蟒蛇对陌生的生人发起了进攻,五个敌人,两个咬死,两个咬伤,住在洞口边的一个侥幸逃身,但也被蛇吓得魂飞魄散,精神失常地跑进了地雷阵…… 回想和咀嚼这些故事,似乎抵抗了那无形的压迫,似乎消除了那种怪异的“甲虫感”。 左大壮,文思和,吉达佩,杨斌他们四人住的比我好—些,两个人—小间,平均三平米左右。他们舆我不同的是,他们有对话者,而我没有。一个人成天找不到说话的机会,语言功能会退化的。我听说过一个正常人由于进入森林而变成野人的故事。一个人要是被孤独占领了,他就可能会变成一个哑巴,一个野人式的囚徒。 碰到他们,似乎也对房间之小骂骂叽叽,但一致反映,可以睡着觉,原因是旁边还有一个人陪着。 我对他们说: “你们多好啊,有人说话。” 文思和说: “说话才不好哩,一说嗡嗡的,震耳朵。” 吉达佩呢,则说: “说什么呢?我才不说呢,躺下同死人一般。” 这小伙子同杨斌住一起,心里讨厌他,什么话也不想同他说,因而依然是孤独的。 杨斌不言不语。他似乎很泠淡。既没有表示欢喜,也没有表示不满。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现在既得不到敌人的赏识,也得不到难友的信任,他感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夹缝里,处处表现得很谨慎。 左大壮病了。老青猴用铁丝穿过他的腿骨,使他感染了骨髓炎。开始,他一个劲地发高烧,烧得怕人,竟然说起了胡话。文思和找狱医,他们过来看了看,当作感冒治。十天后,他的腿部肿起了一个大瘤子。不久,这个瘤子消失了,胳膊和背部又鼓起三四个瘤子。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医生才发现了骨髓炎。当瘤子肿胀时,左大壮疼得大声叫唤,夜间的叫声就像猫头鹰一样。 这个昔日壮得象一头牛,一把斧子的汉子,如今骨瘦如柴了。 受牵累的还有文思和,他因睡不好觉,眼睛通红通红的,人也疲惫不堪。
31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42:22[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15(三十五) 集合了。 北台看守所所长开始给我们训话: “奉上级的命令,你们转到北台,主要从事改造工作。现在,中越两国仍处于交战状态,遣返工作还没有开始。你们是战俘,也是犯人,因为你们侵略我国领土,做了坏事,是有罪的。有罪就要改造。除了思想改造,主要是劳动改造。对于你们来说,唯一的出路是思想反省,提高觉悟,认清中国当局的反动本性,认清和平友好的重大意义,认认真真接受改造,争取立功,宽大处理,早日释放,否则,赵蔚强就是榜样。” 换了一个所长。这个人眼睛凹的,黑黑的,一脸络腮胡子,我们称他“土匪”。 翻译官“癞蛤蟆”也调来了,担当“副所长”。他扯着细细的嗓门说: “我们又见面了。过去是讯查阶段,现在是改造阶段,审查早已结束,现在进入实际改造阶段,希望你们放下包袱,开动机器,轻装上身,争取进步,早返回祖国同亲人团聚。” 这个叛徒满嘴中国词儿,却是为越南主子卖命的货色。 他的话讲完了,“土匪”站起来宣布了优待标准: 凡带枪投诚的,吃一公斤二公两,每日二两肉,每月发放十五越南盾零花钱; 凡被俘后主动招供,提供有价值情报的,吃一公斤二两,两个菜,每月一斤半肉,二斤鱼; 凡主动认罪服法,认真改造的,吃八公两,酌情给予生活改善; 凡不老实交代,抗拒改造的,吃六公两,罚干重体力活。 我们几个互相看了看,交挝了眼神。 除了杨斌,我们的标准都一样:六公两。 出工了。 顶着火辣辣的日头,我们去给芭蕉地锄草。越南北方的山地只适合各种木薯和芭蕉,北台监狱实际上是一个劳改农场,以种植这两种植物为主。 越南人用木薯和芭蕉喂猪,也作为口粮。这个古来的“大米之国”,如今穷得靠木薯和芭蕉为生。 我们蹲在地上,用锹铲,用锄刨,也用手拔。 天气太热了。我摘一片芭蕉叶搭在头上,立即感到了一阵阴凉。 这情景被“土匪”发现了,连忙跑过来,一把夺过芭蕉叶抛在地上,一边用脚跺烂,一边骂道: “这里的人就数你顽固,数你娇气!” 我火了,回敬道: “怎么了?我怕晒,摘片芭蕉叶碍你什么事?” “土匪”火了,上来给我两耳光: “你他妈还不老实,还不服管,揍不死你!” 我上前一把扯住“土匪”的衣领: “你揍啊,揍啊,打死我吧,我早就活够了” “土匪”见我不服气,又掴了我一巴掌。 感到嘴里流出了甜腥的血,立即朝他脸上唾了一口。 这下“土匪”火了,上前抓住我的头发又要打。 关键时刻,文思和跑来了,他一边把“土匪”往后推,一边满脸堆笑地上前递烟: “所长息怒,息怒!” 可是,“土匪”哪里肯罢休?他气呼呼地说我是“顽固份子”,非要关我不可。 文思和用越语同他交涉开了: “这样做不对呀,虐待战俘违反日瓦内战俘公约呀,是犯法的呀。陈蕾是个女同志,又受了你们的许多刑罚,伤害,身体虚弱,理所应当受到照顾,何必认真呢?” 一番话说得“土匪”张口结舌,但仍振振有词地说: “不行,我非教训她一顿不可。” 文思和连忙上前交涉道: “所长,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女同志应当受到特别的尊重,尤其是对她的人格的尊重。你刚才的行为已经伤害了他人的人格。我代表全体中国战俘提出抗议,同时也正告你,倘若伤害她,我们就采取集体抗议行动。” “土匪”正下不了台,“癞蛤蟆”来了,连忙帮着打圆场: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注意就行了。” 文思和仍然不放松,他严正抗议道: “我们都是军人,不虐待俘虏,不打人骂人,这是军人的基本准则。你们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军事组织,难道不懂得打人骂人是违反人权的吗?” 几句话说得他们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文思和见他们输了,又正式提出要求: “我代表大家提出三点:(一),必须保证公平合理地对待我们所有中国人;(二)不许用任何理由体罚中国人;(三)不许用打骂等形式污辱中国人的人格。” “土匪”像泄了气的皮球,自感气短理亏,“癞蛤蟆”只好代替所长接受了条件。 一切风波结束了。我们继续往前拔草。 地里的草太多了,它们遍地孳生,纵横交错,显示着旺盛的生命力,我真佩服它们。 一边拔着,一边我在想,别看今日把它们拔了,但用不了多久,又会生长出英英武武的一大片。 小草是平凡的,它们不弃境地,随遇而安,只要有雨露,有阳光,它们就能生存。 小草是伟大的,它们不怕践踏,不怕火烧,甚至不怕斩腰砍头,只要大地还在脚下,只要根连在地上,它们就要熬过炎炎苦夏和隆隆严冬,等待美丽春天的来临。 多么不屈的性格,多么旺盛的生命力,多么深刻的启示!我忽然被那些小草迷住了,感化了…… 不远处,吉达佩钻出了铁丝网。这个爱说爱笑的小伙子,外号“小吉他”,本是活活泼泼的,近来却表现出明显的孤独感。他似突然长大了。他不再那么乐观,眉宇间布满了忧郁。对于他来说,十九岁的年纪,不应该有那么多忧伤的。 可是,他又怎能不忧伤? 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 “大姐姐,我想家了。” 我说: “谁不想啊,我也一样。” 他说着就掉下眼泪了: “在家里,我最小,爸爸妈妈最宠我了,尤其生日的时候,总给我做许多好吃的东西,海蛤啦,鲍鱼啦,对虾,芥末鸡,吃的可好哩。妈妈还要给我做一碗特殊的面条,这碗里里东西可多哩,有鹌鹑蛋,有肉丝,有金针,还有黄瓜丝,海米,一层一层的,吃了你忘不了……” “你的妈妈真好,生日其实很有趣。”我赞扬道。 二三十块钱,去买新衣服……”吉达佩眉飞色舞地讲着,神情完全沉醉在往事中。 我说:“放心吧,等回家,一块儿补生日,补乐趣罢!” “怎么可能呢?都两年多了,还没个头,怕不可能了?”他灰心起来,眼里蓄着一汪泪。 我连连安慰他:“没事儿啊,熬,熬罢!” 他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大姐姐,什么时候熬到头呀,我都快二十岁了!” 我一时竞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他了,只是用手绢帮他拭干了眼泪: “快别哭了,再哭姐姐也哭了,姐姐受的委屈比你大多了。” 我这么一说,他的泪立即就止住了,孩子气似地笑笑: “好了,不想它了。” 可是,口头说不想它了,但我见他还是想心事,时不常地独自儿发楞。此刻,他猫儿一样穿过了铁丝网,到外面去了。原来那儿有一棵高大的香蕉树,上面结满了粗大的巨手般的香蕉。 他两手搂树,两脚蹬住,灵巧得像只猴子,不一会儿就爬到了树梢。啊,他用力扳断了一砣香蕉,用力抛入铁丝网内,并大声招呼着: “快吃香蕉啊,尝个鲜啊!” 他兴奋地叫着,快乐地滑到了树根,然后又灵猫一般钻进了铁丝网。然而当他抬起头来时,“癞蛤蟆”站在了面前: “吉达佩,你违反纪律,回去接受处分。” 他狠狠地盯了“癞蛤蟆”一眼,咬了咬牙。 这天中午,吉达佩被当众点名,并宣布给予“扣饭两顿”的处分。他也不说话,只是紧绷着脸,嘴在低声咒骂什么。 我怕他挨饿,从碗里拨出一半饭给他。他把饭还给我,说: “大姐姐,我心里上着火,一点也不饿。” 这小伙子,竟然两顿不吃东西,就喝一点清水。
32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43:56[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16(三十六) 文思和近来同监狱医务所的卫生员阮氏萍关系越来越密切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没看出来,但我看出来,因为我是女人,我最敏感,也最了解女人。 最始的迹象是阮氏萍热心地为文思和借书。文思和钻研越语,能够会话,平时交谈得最多的是医务所的人。可是,自从阮氏萍借书之后系越来越密切了。 有一回,他从医务所回来,半道上被我撞上了,我问: “思和,你怎么了?” 他笑笑: “没什么大病,老感冒。” 我说: “你这病情有几个月了罢,可能不一定是身体感冒……” 他很机敏,知道我要说什么,连忙说: “哎呀,你有很丰富的想象力啊。” 我笑一笑,说: “放心吧,医生给病人保密。” 他也笑一笑,回敬道: “多谢大姐关照!” 这事儿过了约摸三四天光景,阮氏萍主动送药来了,见到我,故意问: “请问,文思和在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指了指手。 文思和闻讯,自己跑出门来: “我在这里,阮小姐。” 阮氏萍笑吟吟地钻进了文思和的小房子,足足呆了半个多小时,出门时面色通红。 我洗完衣服,见她迎面走来,也迎了上去。 “您好!” “您好!” 就在相互问候的瞬间,我利用她的犹豫不前的时刻,仔细端详阮氏萍了。她有着一头漆黑的头发,瀑布般地泻在肩上。她的脸庞圆圆的,皮肤呈现健康的麦色。眼睛又大又深,好象两潭池水。尽管她的鼻梁不太高,但那一口整齐得放光的牙齿使得笑容焕发出迷人的色彩。她才十七岁,周身洋溢着青春的醉人幅射,谁见了都会动心。 这位越南姑娘的心,是怎么被中国的一名小伙子俘虏的,确实是个谜。 我想,也许是越语,因为语言是交流思想感情的工具。文思和成功地掌握了越语,他同阮氏萍有了共同语言。 为了证实这一点,我注意观察他们了。 果不其然,我看到他们在互相用对方国家的语言在交谈,他叫她教越语,她叫他教汉语。 “我们热爱和平。” 就文化而言,越南受中国的传统文化影响很深,三十年代沦为法国殖民地,受到了欧洲文化的部份影响。但是,越南毕竟是一个亚洲国家,中国的领国,它在文化上无法逃脱巨人的影子。 阮氏萍似乎对中国的风俗很感兴趣,她对文思和说: “你们端午节也吃粽子,划龙舟?” “对” “我们也一样,我知道屈原。” “屈原是中国古代楚国的宰相,一个爱国者。你知道他写的《天问》吗?” “不知道。” “《天问》就是责问苍天,责问人世的不公?” “噢,我明白了,天下到处有不平。屈原为什么投江呢?” “苦恼,忧愤而死。古代史圭曰叫作孤愤。” “孤愤?” “孤独,愤慨,无以排解,便以为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你懂的真多。” 的确,这位越南小姑娘被文思和迷住了,她不仅倾慕于他的人材,而且倾慕于他的才学。 有一天,阮氏萍从家里拿来一布袋粽子,偷偷送给文思和。文思和把它分给了难友,左大壮得三个,我得了两个,是用芭蕉叶包的,糯米里包着腊肉,花生米,芸豆粘,吃起来又咸又油又香,很不错的。 那棕子是很使我难忘的,因为那个时候监狱伙食极差。 交上了一个越南女朋友,不仅使文思和的生活燃起了烈火,而且也使我们大大沾光了。 左大壮的疮口化脓了,天天往外流脓流血,前前后后,四处涌流,总也流不尽似的。 我知道这种骨髓炎,要流很长时间才能好的,也有好不了的,细菌感染到血液,人就没命了。我时常去帮他挤脓。这汉子到也不怕疼,让我把脚挪在床头上,死命地挤背上的两个疱。 我有些使不上劲,亦或是害怕所致。 左大壮催着: “用力哟,用力把脓挤出来就好了。” 我躬起腰,跪起一条腿,两手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随着脓血往外流,他痛苦而又欢快地“啊啊”着: “啊,太好了,太舒服了,啊啊,使劲,啊啊,再使劲,啊,好,好,啊啊,好舒服啊。” 正挤着,阮氏萍背着药箱来了。 “别挤了,让我来吧!”她说。 我连忙下床,让给她。 她打开药箱,掏出铁丝,棉球,酒精,先用棉球在伤口四周消毒,然后便把棉球撕碎,缠在铁丝上,沿着伤口往里探,当她重新把铁丝抽出时,棉球上沾满了腥臭的脓血。 左大壮扭过头看着她。 阮氏萍挝药时很认真。她一遍又一遍地捞脓,擦清伤口,然后又用药球往里填。 也许是伤口肉芽太嫩,也许是药性的作用,左大壮啊啊地哼着。我在旁边使不上劲,只能喊着: “坚持,坚持!” 他先——个疮口的药,左大壮子就湿漉漉的了。 见到他那痛苦的样子,阮氏萍心里也似乎很不好受。 文恩和进来了,见到她惊喜万分。两人用越语嘀咕了一阵子,文思和说: “阮小姐歌唱得可好哩,有百灵鸟之称,让她唱一首好不好?” 阮氏萍胀红了脸,望了望文思和的眼睛,稍倾恢复了镇静。她用汉语解释了大意,然后用越语唱道: 星星嗉, 星星嗦, 速天闪闪迷人眼, 月儿甜甜照我屋。 我屋噢, 我屋唤, 待字闺中, 等郎来把门来叩。 门来叩唤, 门来叩噢, 翠屋有梦, 香也浓馥, 香也浓馥…… 我起劲地为她鼓掌。 阮氏萍不好意思了,长发一甩,药箱一背,逃走了。 一股淡淡的发香留在屋内。 一缕淡淡的恋情印在文思和脸上。
33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45:08[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21(三十七) 吉达佩被“土匪”戴上手铐,关进了小屋。理由是:他中午把饭倒了,菜撒在篱笆上。 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我了解吉达佩,他心里窝着火哩。那天是他的生日。也许往昔的幸福勾起了他的忧伤,也许长期的猪狗般的饭食引起了他的反感,也许是他那越来越强烈的思乡情,总之,他把饭倒了,一点空心菜撒了,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 他被关进了小号,并且不给吃饭。 文思和前去交涉也没有效果,一着急,晚饭扒了几筷也没吃下去。 我们心里都窝着火。狱方把我们太不当人看了!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怎么体罚就怎体罚,如此下去又有几个能活着回去? 我们心里都窝着火。我们要求的是—点可怜的人的基本权利:吃好。可是,狱方根本不把我们当人,仍旧是六公两,仍旧是顿顿空心菜用盐水煮。吃不饱,偷吃—点木薯,香蕉就要受到惩罚。我们实在忍耐不下去了。 一天中午,我们又悄悄聚到左大壮的屋里了。大壮躺着,浑身腥臭,苍蝇绕来绕去,“难友团结委员会”的真正成员实际上只剩下我和文思和了。 “思和,怎么办?”我问他。吉达佩是我的“小弟弟”,他受到虐待,我忧心如焚。 文思和的眼睛越瞪越圆,突然左手在床上一砸: “罢工,发动难友罢工,同他们狗日的干!” 这个以文雅著称的汉子现在也开始骂人了。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我又加了一句。 第二天,太阳老高了,钟声敲了三遍了,看守吵得院子快塌了,但没有人答应,没有人走出门。 “土匪”急了,挨门逐屋叫嚷: “出工,快出工!” 可是,一个个都躺在床上,谁也不动,彷佛没听见似的。 在我隔壁的屋里,“土匪”抓住一个难友的头发往地上拖。可他躺在地上,就是不起来。 土匪没招儿了,气咻咻地来到我屋里,手里还提着一根棍子,吆喝着: “陈蕾,你出工不出工?”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只要你们不把吉达佩放出来,不停止虐待、侮辱我们的行为,我们就罢工!” “土匪”挽了挽棍子刚要发作,“癞蛤蟆”满脸堆笑地进来了。 也许我们打过交道的缘故,“癞蛤蟆”很自然地把我当作了核心份子,他半阴半阳地说: “陈小姐,你们干得不错哇。” 我瞪了他一眼: “怎么着?允许你们为所欲为,不允许别人反抗吗?” “那当然,当然。”“癞蛤蟆”说,“你们可以罢工,但是,我们也可以罢饭。” “那就试试罢,饿了,可别怪我们,因为即使一只老鼠,饿了也会找东西吃的!”我冷冷地说。 “癞蛤蟆”尴尬地笑笑: “行了行了,你们有什么要求直说罢!” 我严正地向他指出: “我可以代表大家提几条要求,第一,立即释放吉达佩,因为不愿吃饭那是他自己的事,与你们无关,凭什么关他小号,还加刑?第二,必须改善我们的生活待遇,保证吃饱,吃好,因为生存是人的基本条件,你们搞三六九等,大部份人只能吃一点霉米,喝一点没油味的菜汤,长期而往,不是摧残我们(缺) “癞蛤蟆”连连说: “是啊是啊,你们的条件可以研究,但必须先复工。” 我寸步不让: “不行,你们必须先答覆我们的条件,然后再复工。” 双方僵住了。“癞蛤蟆”见谈不下去了,跟在“土匪”后面溜了。 斗争在僵持着。次日早晨,狱方果然没有做饭。难友们饥肠辘辘地聚在院内。 “没有饭,怎么办?”有人问。 文思和指了指手中的碗: “咱们来一曲音乐!” “好哇!”人群欢呼起来。 随即,所有碗敲了起来,院子里一片叮叮当当声。回声震动屋子,噪声刺人耳目。 敲击声持续了两小时,敲到后来,有人把脸盆,水桶,劳动工具也搬出来敲响了,那声音震得人耳疼,吵得人心烦。 “土匪”出来了,望了一眼,又缩回去了。 我喊了一声: “难友们,咱们唱个歌好不好?” “好!”人群一齐欢呼。 哨声又响了一遍,还是没有动静,整个监狱彷佛一座孤城,一座荒冢。 “土匪”有些慌了,他命令“癞蛤蟆”来找我和文思和了。 他一进门就说: “我们,我们答应你们的要求,请从大局考虑,复工罢!” 文思和反问道: “怎么表现你们的诚意呢,怎么才能使大家信任呢?” “癞蛤蟆”说: “请你们召集人开会,宣布你们提出的三条了。” “好吧!”我说,“既如此,我们可以协助做工作,但有一条,必须再休息一天才能复工,原因是大家身体状况不好。” “行。”“癞蛤蟆”答应得比闪电还快。 “难友们,出来吧,狱方答应条件了,我们胜利了,胜利了!” 随着一声声欢呼,难友们聚集到院子中央。 不一会儿,看守把吉达佩放出来了。 人们把他包围在中央,说呵,笑呵,唱呵,跳呵! 那情那景真动人!
34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46:19[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22 (三十八) 我们的生活待遇开始改善了。粮食定量提高到每日零点七五公斤,肉每月零点六公斤,与此同时,开始按我们的要求,对木薯地、芭蕉地实行承包,每人五亩,超产有奖。监狱还开始允许我们养鸡,养兔,除上交外,每月可以自由宰杀一只,自己用锅煮着吃。 这便是异国土地上的中国式承包。 我们不用八小时换日头,而是个人自行决定什么时候浇水,施肥,锄草,蓐叶和收获。 我们还在地里种了许多丝瓜,它又粗又长,很嫩很嫩的。 我们第一次吃上了自己种的萝卜,芸豆,每顿可以吃两个菜了。 尽管粮食仍然不够吃,但我们可以用木薯干补充代替。它可以辗成面做糊糊喝,也可以蒸成小脖脖,或者直接用开水煮。 左大壮已经能够起床了,也挣扎着到田间去,要求包地。杨斌劝他说: “你身体不好,算了罢,我们养你。” 他执拗地说: “我大壮什么时候当个孬种?只要不趴下,我就要干,不落人后,不当尾巴。” 没办法,杨斌只好给他要了三亩地。 左大壮拖着不太方便的身子开始在地头忙碌起来。然而,他的左胳膊肘因害疮,坏死了,再也抬不,弯了。每天,他就用那僵硬的胳膊夹着锄头蓐草,或者艰难地举着棍子给芭蕉除毛。他也仿效我们,在承包地里用蕉叶搭起了一个小房子,养了五只鸡,两只兔子还有一只小刺猬。 由于大家的反感,杨斌的负责人职务早已不复存在。他似乎吸取了教训,不再打小报告之类。除了种地,写信,他开始把精力集中在拉拢“癞蛤蟆”上,想通过他做工作,力争留在越南不再回国。因为他深知自己的罪孽,回国后一定会受到军法处置的。 考虑到这一点,隔三差五地,他去向敌人献媚,每回去的时候,不是携瓶酒,就是带只宰好了的鸡,要不就装一袋炒熟的木薯干。 于是,他的脸每回去时满乌云,归来即是晴空万里。 文思和悄悄告诉我: “氏萍对我说,杨斌已正式打了报告,要求加入越南国籍。” “能行吗?”我表示怀疑。 文思和悄悄说: “他这儿讨好主子,兴许会收下这只丧家犬罢!” 日子似乎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第三个春节到来了。这个时候,我们手头也“阔”了。因为承包取得丰收,我们把多余的产品卖给了附近的农民一部份,每人都攒了几十个越南盾,可以用它买烟抽,买糖吃,买茶叶喝…… 在我的发起下,决定举行在越南的第一次联欢会。 黑黑的云幕下,我们燃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的四周,扎着一圈木凳,还有薯干酒,米酒,腊肉,清炖的鸡片,肉炒芸豆丝瓜,芭蕉根。可以说,这是最丰盛的宴席了。 火光升腾着,闪耀着。那火光照到的部份,人影通红,另一面则笼罩着蓝幽幽的阴影。我注意到,每个人都是由两个半人组成的一半红,一半蓝。 大家手中的酒杯不约而同地举了起来。 “我提议,第一杯献给烈士,老山长眠的烈士!”文思和提议。 “好!”大家把酒洒进火中,立即腾起一片蓝火。 “第二杯,我提议祭奠赵蔚强同志,愿他在黄莲山也过个好年!”我说。 “好!”大家把酒泼在地上,火焰立即蔓延开来。 第三杯,吉达佩站起来了: “我提议也洒掉,表示我们想念故乡,想念亲人!” 没有喝彩声,只有默默的饮泣,大家低头把酒一滴一滴地洒在木柴上,蕉叶上,让它融人熊熊火焰之中。 文思和感到气氛有点沉闷,连忙举起筷子: “弟兄们,别楞着,吃啊,吃!” “对,吃!”左大壮抢先把筷子伸向了鸡,把鸡头夹下来给文思和。 文思和又推给左大壮: “鸡头凤尾,你是老大哥,给你才对。” “不对不对。你是我们的核心,我们的灵魂!”左大壮再三推让。 我连忙推了他一把,怕别人听见,走漏了风声。 左大壮恍然大悟,同时把鸡头咬下一口,连声哼哼: “哦,真鲜,真香哪!” 文思和又叉起一块鸡腚要给我: “凤尾凤尾,就你一个女同胞,理应归你。” 我扭过了头,歪开了身子: “不行不行。凤尾是指最小的,应给小吉,吉达佩。” 他似乎明白过来,二话没说就塞进了吉达佩的嘴。 吉达佩咬了一口,嚼了起来: “不错,味道不错,这味道真好听!” 什么?好听?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原来这小子学了一句胶东腔,“好听”就是“好闻”的意思。大家一阵捧腹大笑,前仰后合。 几瓶酒,一会儿就光了,菜也快见碗底了,但话语却总也唠不完。 有人吟《三国》《水——》,有人讲奇闻轶事,有人侃鬼怪精妖,有人聊天朝地府。 我给大家贡献了一首顺口溜——《越南十大怪》: 一大怪,一年四季竹笠头上戴; 二大怪,床不着被却把蓑衣盖; 三大怪,稻米之国没有大米吃; 四大怪,香蕉宁可烂掉不去卖; 五大怪,女人乳房比那屁股大; 六大怪,穷身破脸都修金牙台; 七大怪,守着山林家具却无有; 八大怪,电筒电池畅销不衰; 九大怪,老太婆扛着子弹挝酒喝; 十大怪,山上山下处处埋棺材。 我一说完,大家立即拍手叫好。 热闹之际,一个人影出现在文思和背后。 原来阮氏萍悄悄来了。 文思和不好意思地笑笑,示意她先走,然后站起来给我们每个人碰杯: “祝诸位节日快乐,我有一点小事,去去就来!” 左大壮一挥手,让他快走。 文思和朝大伙点点头,迅即消失在夜幕里。 现在,我成了中心人物了。 我提议跳个舞。大家齐声响应,“好啊,好啊。” 没有乐器,没有伴奏,更没有0K带,我们十几个人围着篝火手拉手跳了起来。 篝火燃烧着,闪烁着,我们的影子颤动着,旋转着。 我们好像奔腾在草原之上,风从耳边急驰而过; 我们好像泳动在江河之中,浪从身旁席卷而去; 我们好像回到了孩童时代…… 我们好像进入了迷朦梦境…… 火升腾着,闪耀着,盘绕在其上的是我们的灵气,我们的精魂。我们的血液从这古老的火中孕育而成。红红的血液是一股巨大的洪流。我们手拉手跳着,跳着,我们属于自己的血性,我们的祖先,我们踏着自己的节奏,自己的旋律。 在酒力作用下,在不停的旋转中,我们的心沉醉了,沉醉得真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了……
35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47:59[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23第九章 哦,欧斯威先生又来了——光天化日下的谋杀,我的四肢被砍掉——绝望中的绝望,我却不能选择自杀——凤凰树和小灰堞,使我充满顿悟——文思和来信了,我不再感到孤独——我要主宰自己的生命,从废墟站立起来——为阮氏萍的那首小诗,我流泪了——四处是黑色的泪水,我是汪洋中的小船——一千八百零一天,我终于望见了地狱的出口——追入国门,巨大的激动使我几乎晕眩。 (三十九) ………… ………… (四十四) (缺) (四十五) “欧!欧斯威,欧先生!” 我听到我自己从号房门口向着太阳叫道,将渴望、惊喜、激动和痛楚赋予了我的呼喊。 “您好,陈小姐!” 他大步微笑着朝我走来,仍是油亮的分头,微腆的肚子,淡米色西服和一双棕黄色的皮鞋,还有一副风度翩翩的金边眼镜。 我的手握在了他的掌心。 “见到您真高兴。” “是的,太谢谢了。” 我们聊了起来。陪同的“癞蛤蟆”像猎犬一般在一旁侧耳谛听着。 他代表国际红十字会向我们表示慰问,并询问生活情况,我告诉他生活开始有了改善,但仍不尽人意。我谈到左大壮的伤口又化脓了,骨髓炎仍在蔓延。我谈到自己被侮辱被伤害的过程;谈到了“小吉他”之死,临死前仍在盼望大雁北归回乡去。我也谈到了长年关押的痛苦、孤独、无望、焦虑。 欧斯威先生认真地听着,记着,不时唉唉地叹着气。彷佛我的痛苦传染了他一样,他的眉头也皱起来了,说到吉达佩之死,欧斯威先生也难过地掉下了眼泪:“这是我知道的第二个死去的中国同胞,他们太不幸了,太不幸了……”他愤慨地表示要向国际红十字会反映,向联合国反映,要向全世界新闻媒介披露。 谈话进行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未了,欧先生悄悄告诉我一个消息:交战双方已在国际红十字会的安排下进行接触,尽早安排战俘交换事宜。他说:“我不能说一个肯定的日子,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日子快了,快了,坚持一下,光明就要到来了。” 我感激地望着他。在异国他乡,能同这位既是联合国代表又是中国人的欧先生谈谈话,心情是异常高兴的。 文思和同国际红十字会其他人交谈之后也赶来同欧先生握手。 欧先生伸起一只手指,问: “小文,你的外语水平怎样了?” 文思和谦逊地说: “半瓶子醋。” 欧先生拍拍他的肩: “你把监狱当成了大学,你不简单啊!” 文思和苦笑了一下: “可是,快五年了,还没毕业啊!” 欧斯威先生又一次重复着: “诸位,我欣慰地告诉你们,离开这里的日子快了。我们此行也负有当局商谈的使命。” “谢谢,谢谢!”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一点东西,不成敬意!”欧斯威热情地向我们发放慰问品:一袋巧克力糖、一袋中国的“铁观音”茶叶、一本精致的日记本、一枝印有国际红十字会英文的钢笔。 我们激动地同他合影留念。 随后,在看守所官员陪同下,欧斯威看了我们的“责任田”,那绿油油的木薯地、芭蕉林,那养有兔子和鸡的蕉叶棚,那自己种的黄豆、萝卜、青菜…… 他问“癞蛤蟆” “所长先生,这些中国军人平时怎么样?” “癞蛤蟆”连忙说: “干得不错,不错,很不错!” “既然干得不错,你们就应早日释放他们,以体现你们的政策。”欧先生说。 “癞蛤蟆”为难地说: “释放,要等上峰的决定,我们无权擅自作主。” 欧先生将了他一军。 “可是,据我了解,你们已经释放了许多,比如一些带枪投降的,叛变的……” “癞蛤蟆”尴尬地笑笑: “你说的事,也许有,我刚调来,不很清楚。” 欧先生严肃地对他说: 长期关押战俘是不符合联合国日内瓦公约和两国人民利益的。战俘是战争的产物,被俘人员同样是受害者。对他们的教育,目的是认清战争的危害,争取和平的,并最终用友谊造福两国人民,可是,你们千方百计虐待摧残中国军人,你们这样做背离国际条约。” “是,是,我们一定改进。” “癞蛤蟆”点头哈腰,诺声连连。 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小轿车急驰而去,欧先生走了,走了。 目送欧先生坐车速去,我的心里掠过一丝惆怅,一丝隐忧。 太阳已挂在中天,金黄色的微笑很喜人。 不远处飘着几缕乌云,就像我心中的忧郁,久久不散。
36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51:19[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28(四十六)之一 “陈蕾,陈蕾!” 我正在散步,对着遥远的北方的群山作着种种遐想。猛然听到有人叫,回过神来,见到杨斌正喘着气站在背后。 “什么事啊?” 我爱理不理地转过身,见到他脸上的汗水一道道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 “所长叫你,叫你赶快去!” 我心中一惊,跟了他便走,同时,心中飞快地盘算着可能出现的事情。 他们叫我干什么呢?宣布好消息,提前释放,还是又得罪了他们,找什么岔子? 我忐忑不安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踏人所长办公室。 “坐,坐吧!” “土匪”打了个手势。 “癞蛤蟆”不吭声,吭哧吭哧地抽着烟。 屋里气氛似乎有些沉闷。我想到四面八方的无形压力。 还是我开腔了: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土匪”皮笑肉不笑地说:“也许没有什么事,但是,我们的要员,你也许认识,你们打过交道的,表示要对你进行一番关照……” “有这等好事?”我讥讽地说。 “是的,我们正式通知你,你一直都在抗拒改造,一直在对我们进行诽谤,你向欧斯威先生提供了许多材料,你还对情报部长的人格进行攻击,上峰认为,你的精神不正常,建议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未等“土匪”说完,我的眼泪流下来了: “无耻,无耻!你们这是蓄意迫害!我没病,我不需要住院。如果你们需要消灭我的肉体。那么,请给一颗子弹罢!” “子弹?一颗子弹还值几个钱呢,使宜了你!”“癞蛤蟆”也帮腔帮调的说。 我知道同他们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拔腿就往外走: “我已告你们,丧尽天良,是要遭到报应的,现在,我得回去了!” “回去?你回不去了!” “土匪”一声断喝,门口闪出两名士兵,不由分说架住了我的胳膊。 头嗡的一声,脑子彷佛要爆炸。我知道,新的迫害又开始了。我一边用力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卑鄙,无耻!刽子手,刽子手!” “还不给我绑起来!” “土匪”大声叫唉,随后,我被五花大绑了。 人世间有些逆转之事真是无法预料,当我从欧斯威先生那儿得到即将回国的信息时,心中曾闪过一点欣喜,一丝激动。然而,这个念头像涟漪荡漾还未平息,另一个恶浪却朝我狠狠扑来,并要把我打入无底的深渊。 命运啊,你深不可测。 命运啊,你真会捉弄人。 双目重新被蒙上,眼前一片黑暗。 汽车载着我,在公路上颠颠簸簸地行进。两名士兵紧紧地夹着我,生怕我逃跑。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当我被揭去眼帘,推下汽车时,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白色的世界。身穿白衣的人进进出出,药物的味道使人感到异样的呼吸。 我被带到一间空诊室内。没有人。士兵在门口把守。我是一个被绑架来的病人。想到此,我的心中不由颤抖了。我没有病。这儿也没有医生。显然,这一切全是恶魔导演出来的。 我一边吃惊地望着四周,一边紧张地思考着,判断着,猜度着可能发生的一切。 一阵脚步声传来,导演终于出场了。 主角:“眼镜蛇”。 配角:“癞蛤蟆”。 其余演员是四五个身穿白大褂的军医。 “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不胜荣幸!”“眼镜蛇”一走进屋,便先声夺人地嚷嚷:“你一直没有驯服,你一直在进行反抗,我们对你的神经质感到遗憾!” 我站了起来,大声抗议道: “不准侮辱我的人格!我抗议你们的无理行为!” “抗议?抗议谁呢?看一看,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想一想你这是在谁的国土上?” “一个人落到兽群里,还有什么可说的?” “好哇,你还这样说话,这说明你神经确实有毛病!” “你们是疯狂的,病态的!” “陈小姐,你应该接受一点教训,确实应该代表你的国家、你的政府、你的人民接受一点教训,我们决定由医生给你做一个决断!” “我没有病,我没有病啊!”我大叫道。 然而,我的据理力争是完全徒劳的,两名戴眼镜的军医奉命走上前来给我“看病”。 “牛盹(多少年纪)?聂斗星(什么民族)?”一名医生问我一一作了答覆,不知他们想干什么? “请把手伸出来。”医生说。 我把手伸给他,心里却在发毛。 “我们需要对你作一项检查。”另一名医生说。 我站了起来,问道: “我究竟怎么了?我曾经做过医生,我了解自己。” “请别多言语,因为现在你是病人。”几乎是命令式的,医生让我到里间去。 “我不需要检查。”我不走。 另一名医生的声音比第一个医生更威严: “陈小姐,你必须接受检查,不接受也得接受。” 我一时不知所措,被他们强行推到了床上。 他们看了看我的胳膊,又看了看我的腿,忽然说: “陈小姐,你的胳膊和腿部有黑疽病,必须动手术!” 我猛地一下跳下来,大声嚷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手脚好好的。” 一名医生拿出早就填好了的一张病历卡: “小姐,签字罢,我们必须对你进行治疗。” “什么病”我一下把病历抓在手里,浑身战栗,欲将纸张撕碎,手都无力。 我整个儿惊呆了。 窗外掠遇一张毛绒绒的脸,那是“眼镜蛇”。 立即,我一切全明白了: 残害,有预谋的残害,地地道道的残害! 我疯了似地大叫道: “你们,你们是医生,狗屁医生!走狗,刽子手,杀人魔王!”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一群身穿白褂子的人把我强行架到担架上。我用力挣扎,朝下滚,然而,十几双手铁钳般地按住我,我被强行推进了手术室。 当担架车的轮子滑进那无影灯下的小屋时,我的四肢已被牢牢地缚上。 白色的魔鬼来来去去,屋子的静寂显得更加阴森可怕。护士小姐来回走动,镊子、夹子、钳子、刀子、钩子的响声使我魂惊魄荡。 我的周身彷佛麻木了,我想叫,却叫不出声。我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我想镇静下来,却怎么也镇静不了。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恐怖,慌乱,凄怆,无可奈何地绝望像一池冰水浸透了我的血液,我的细胞…… 白色的幽灵走了进来。没有面孔,只有白色的帽子白色的面罩、白色的褂子、白色的手套,那白色露出的两只眼睛,多么令人可怕,多么令人心惊胆颤: 我的眼睛被蒙上了…… 我的嘴被掰开,倒进了麻醉的发凉的药…… 我的鼻子被捂上了刺激呼吸的药巾…… 不一会功夫,我完全失去了知觉,然而,依旧保持着时断时续的听觉…… 我听到了各种手术工具落在盘子上的声音…… 我听到医生紧张得发抖的声音…… 我听到互相商量的低微声…… 我听了一名护士的啜泣声…… 最后,我昏过去了…… 我觉得我已漂浮在大海之上,我好像一只船板。海浪不停地朝我撞击,我的船被打坏了,水涌了进来。慌乱中我抓住了船舷,一个浪打来,我呛了口水,几乎窒息。波涛连天扑打,海浪汹涌漫卷。我的船整个儿被打烂了,肢解了,我抓住了一块木板在汪洋中随波逐流。长长的搏斗耗尽了我的力气,我感到自己的身心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37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4:54:40[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28(四十六)之一 “陈蕾,陈蕾!” 我正在散步,对着遥远的北方的群山作着种种遐想。猛然听到有人叫,回过神来,见到杨斌正喘着气站在背后。 “什么事啊?” 我爱理不理地转过身,见到他脸上的汗水一道道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 “所长叫你,叫你赶快去!” 我心中一惊,跟了他便走,同时,心中飞快地盘算着可能出现的事情。 他们叫我干什么呢?宣布好消息,提前释放,还是又得罪了他们,找什么岔子? 我忐忑不安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踏人所长办公室。 “坐,坐吧!” “土匪”打了个手势。 “癞蛤蟆”不吭声,吭哧吭哧地抽着烟。 屋里气氛似乎有些沉闷。我想到四面八方的无形压力。 还是我开腔了: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土匪”皮笑肉不笑地说:“也许没有什么事,但是,我们的要员,你也许认识,你们打过交道的,表示要对你进行一番关照……” “有这等好事?”我讥讽地说。 “是的,我们正式通知你,你一直都在抗拒改造,一直在对我们进行诽谤,你向欧斯威先生提供了许多材料,你还对情报部长的人格进行攻击,上峰认为,你的精神不正常,建议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未等“土匪”说完,我的眼泪流下来了: “无耻,无耻!你们这是蓄意迫害!我没病,我不需要住院。如果你们需要消灭我的肉体。那么,请给一颗子弹罢!” “子弹?一颗子弹还值几个钱呢,使宜了你!”“癞蛤蟆”也帮腔帮调的说。 我知道同他们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拔腿就往外走: “我已告你们,丧尽天良,是要遭到报应的,现在,我得回去了!” “回去?你回不去了!” “土匪”一声断喝,门口闪出两名士兵,不由分说架住了我的胳膊。 头嗡的一声,脑子彷佛要爆炸。我知道,新的迫害又开始了。我一边用力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卑鄙,无耻!刽子手,刽子手!” “还不给我绑起来!” “土匪”大声叫唉,随后,我被五花大绑了。 人世间有些逆转之事真是无法预料,当我从欧斯威先生那儿得到即将回国的信息时,心中曾闪过一点欣喜,一丝激动。然而,这个念头像涟漪荡漾还未平息,另一个恶浪却朝我狠狠扑来,并要把我打入无底的深渊。 命运啊,你深不可测。 命运啊,你真会捉弄人。 双目重新被蒙上,眼前一片黑暗。 汽车载着我,在公路上颠颠簸簸地行进。两名士兵紧紧地夹着我,生怕我逃跑。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当我被揭去眼帘,推下汽车时,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白色的世界。身穿白衣的人进进出出,药物的味道使人感到异样的呼吸。 我被带到一间空诊室内。没有人。士兵在门口把守。我是一个被绑架来的病人。想到此,我的心中不由颤抖了。我没有病。这儿也没有医生。显然,这一切全是恶魔导演出来的。 我一边吃惊地望着四周,一边紧张地思考着,判断着,猜度着可能发生的一切。 一阵脚步声传来,导演终于出场了。 主角:“眼镜蛇”。 配角:“癞蛤蟆”。 其余演员是四五个身穿白大褂的军医。 “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不胜荣幸!”“眼镜蛇”一走进屋,便先声夺人地嚷嚷:“你一直没有驯服,你一直在进行反抗,我们对你的神经质感到遗憾!” 我站了起来,大声抗议道: “不准侮辱我的人格!我抗议你们的无理行为!” “抗议?抗议谁呢?看一看,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想一想你这是在谁的国土上?” “一个人落到兽群里,还有什么可说的?” “好哇,你还这样说话,这说明你神经确实有毛病!” “你们是疯狂的,病态的!” “陈小姐,你应该接受一点教训,确实应该代表你的国家、你的政府、你的人民接受一点教训,我们决定由医生给你做一个决断!” “我没有病,我没有病啊!”我大叫道。 然而,我的据理力争是完全徒劳的,两名戴眼镜的军医奉命走上前来给我“看病”。 “牛盹(多少年纪)?聂斗星(什么民族)?”一名医生问我一一作了答覆,不知他们想干什么? “请把手伸出来。”医生说。 我把手伸给他,心里却在发毛。 “我们需要对你作一项检查。”另一名医生说。 我站了起来,问道: “我究竟怎么了?我曾经做过医生,我了解自己。” “请别多言语,因为现在你是病人。”几乎是命令式的,医生让我到里间去。 “我不需要检查。”我不走。 另一名医生的声音比第一个医生更威严: “陈小姐,你必须接受检查,不接受也得接受。” 我一时不知所措,被他们强行推到了床上。 他们看了看我的胳膊,又看了看我的腿,忽然说: “陈小姐,你的胳膊和腿部有黑疽病,必须动手术!” 我猛地一下跳下来,大声嚷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手脚好好的。” 一名医生拿出早就填好了的一张病历卡: “小姐,签字罢,我们必须对你进行治疗。” “什么病”我一下把病历抓在手里,浑身战栗,欲将纸张撕碎,手都无力。 我整个儿惊呆了。 窗外掠遇一张毛绒绒的脸,那是“眼镜蛇”。 立即,我一切全明白了: 残害,有预谋的残害,地地道道的残害! 我疯了似地大叫道: “你们,你们是医生,狗屁医生!走狗,刽子手,杀人魔王!”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一群身穿白褂子的人把我强行架到担架上。我用力挣扎,朝下滚,然而,十几双手铁钳般地按住我,我被强行推进了手术室。 当担架车的轮子滑进那无影灯下的小屋时,我的四肢已被牢牢地缚上。 白色的魔鬼来来去去,屋子的静寂显得更加阴森可怕。护士小姐来回走动,镊子、夹子、钳子、刀子、钩子的响声使我魂惊魄荡。 我的周身彷佛麻木了,我想叫,却叫不出声。我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我想镇静下来,却怎么也镇静不了。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恐怖,慌乱,凄怆,无可奈何地绝望像一池冰水浸透了我的血液,我的细胞…… 白色的幽灵走了进来。没有面孔,只有白色的帽子白色的面罩、白色的褂子、白色的手套,那白色露出的两只眼睛,多么令人可怕,多么令人心惊胆颤: 我的眼睛被蒙上了…… 我的嘴被掰开,倒进了麻醉的发凉的药…… 我的鼻子被捂上了刺激呼吸的药巾…… 不一会功夫,我完全失去了知觉,然而,依旧保持着时断时续的听觉…… 我听到了各种手术工具落在盘子上的声音…… 我听到医生紧张得发抖的声音…… 我听到互相商量的低微声…… 我听了一名护士的啜泣声…… 最后,我昏过去了…… 我觉得我已漂浮在大海之上,我好像一只船板。海浪不停地朝我撞击,我的船被打坏了,水涌了进来。慌乱中我抓住了船舷,一个浪打来,我呛了口水,几乎窒息。波涛连天扑打,海浪汹涌漫卷。我的船整个儿被打烂了,肢解了,我抓住了一块木板在汪洋中随波逐流。长长的搏斗耗尽了我的力气,我感到自己的身心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38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5:01:49[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28(四十六)之一 “陈蕾,陈蕾!” 我正在散步,对着遥远的北方的群山作着种种遐想。猛然听到有人叫,回过神来,见到杨斌正喘着气站在背后。 “什么事啊?” 我爱理不理地转过身,见到他脸上的汗水一道道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 “所长叫你,叫你赶快去!” 我心中一惊,跟了他便走,同时,心中飞快地盘算着可能出现的事情。 他们叫我干什么呢?宣布好消息,提前释放,还是又得罪了他们,找什么岔子? 我忐忑不安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踏人所长办公室。 “坐,坐吧!” “土匪”打了个手势。 “癞蛤蟆”不吭声,吭哧吭哧地抽着烟。 屋里气氛似乎有些沉闷。我想到四面八方的无形压力。 还是我开腔了: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土匪”皮笑肉不笑地说:“也许没有什么事,但是,我们的要员,你也许认识,你们打过交道的,表示要对你进行一番关照……” “有这等好事?”我讥讽地说。 “是的,我们正式通知你,你一直都在抗拒改造,一直在对我们进行诽谤,你向欧斯威先生提供了许多材料,你还对情报部长的人格进行攻击,上峰认为,你的精神不正常,建议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未等“土匪”说完,我的眼泪流下来了: “无耻,无耻!你们这是蓄意迫害!我没病,我不需要住院。如果你们需要消灭我的肉体。那么,请给一颗子弹罢!” “子弹?一颗子弹还值几个钱呢,使宜了你!”“癞蛤蟆”也帮腔帮调的说。 我知道同他们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拔腿就往外走: “我已告你们,丧尽天良,是要遭到报应的,现在,我得回去了!” “回去?你回不去了!” “土匪”一声断喝,门口闪出两名士兵,不由分说架住了我的胳膊。 头嗡的一声,脑子彷佛要爆炸。我知道,新的迫害又开始了。我一边用力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卑鄙,无耻!刽子手,刽子手!” “还不给我绑起来!” “土匪”大声叫唉,随后,我被五花大绑了。 人世间有些逆转之事真是无法预料,当我从欧斯威先生那儿得到即将回国的信息时,心中曾闪过一点欣喜,一丝激动。然而,这个念头像涟漪荡漾还未平息,另一个恶浪却朝我狠狠扑来,并要把我打入无底的深渊。 命运啊,你深不可测。 命运啊,你真会捉弄人。 双目重新被蒙上,眼前一片黑暗。 汽车载着我,在公路上颠颠簸簸地行进。两名士兵紧紧地夹着我,生怕我逃跑。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当我被揭去眼帘,推下汽车时,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白色的世界。身穿白衣的人进进出出,药物的味道使人感到异样的呼吸。 我被带到一间空诊室内。没有人。士兵在门口把守。我是一个被绑架来的病人。想到此,我的心中不由颤抖了。我没有病。这儿也没有医生。显然,这一切全是恶魔导演出来的。 我一边吃惊地望着四周,一边紧张地思考着,判断着,猜度着可能发生的一切。 一阵脚步声传来,导演终于出场了。 主角:“眼镜蛇”。 配角:“癞蛤蟆”。 其余演员是四五个身穿白大褂的军医。 “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不胜荣幸!”“眼镜蛇”一走进屋,便先声夺人地嚷嚷:“你一直没有驯服,你一直在进行反抗,我们对你的神经质感到遗憾!” 我站了起来,大声抗议道: “不准侮辱我的人格!我抗议你们的无理行为!” “抗议?抗议谁呢?看一看,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想一想你这是在谁的国土上?” “一个人落到兽群里,还有什么可说的?” “好哇,你还这样说话,这说明你神经确实有毛病!” “你们是疯狂的,病态的!” “陈小姐,你应该接受一点教训,确实应该代表你的国家、你的政府、你的人民接受一点教训,我们决定由医生给你做一个决断!” “我没有病,我没有病啊!”我大叫道。 然而,我的据理力争是完全徒劳的,两名戴眼镜的军医奉命走上前来给我“看病”。 “牛盹(多少年纪)?聂斗星(什么民族)?”一名医生问我一一作了答覆,不知他们想干什么? “请把手伸出来。”医生说。 我把手伸给他,心里却在发毛。 “我们需要对你作一项检查。”另一名医生说。 我站了起来,问道: “我究竟怎么了?我曾经做过医生,我了解自己。” “请别多言语,因为现在你是病人。”几乎是命令式的,医生让我到里间去。 “我不需要检查。”我不走。 另一名医生的声音比第一个医生更威严: “陈小姐,你必须接受检查,不接受也得接受。” 我一时不知所措,被他们强行推到了床上。 他们看了看我的胳膊,又看了看我的腿,忽然说: “陈小姐,你的胳膊和腿部有黑疽病,必须动手术!” 我猛地一下跳下来,大声嚷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手脚好好的。” 一名医生拿出早就填好了的一张病历卡: “小姐,签字罢,我们必须对你进行治疗。” “什么病”我一下把病历抓在手里,浑身战栗,欲将纸张撕碎,手都无力。 我整个儿惊呆了。 窗外掠遇一张毛绒绒的脸,那是“眼镜蛇”。 立即,我一切全明白了: 残害,有预谋的残害,地地道道的残害! 我疯了似地大叫道: “你们,你们是医生,狗屁医生!走狗,刽子手,杀人魔王!”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一群身穿白褂子的人把我强行架到担架上。我用力挣扎,朝下滚,然而,十几双手铁钳般地按住我,我被强行推进了手术室。 当担架车的轮子滑进那无影灯下的小屋时,我的四肢已被牢牢地缚上。 白色的魔鬼来来去去,屋子的静寂显得更加阴森可怕。护士小姐来回走动,镊子、夹子、钳子、刀子、钩子的响声使我魂惊魄荡。 我的周身彷佛麻木了,我想叫,却叫不出声。我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我想镇静下来,却怎么也镇静不了。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恐怖,慌乱,凄怆,无可奈何地绝望像一池冰水浸透了我的血液,我的细胞…… 白色的幽灵走了进来。没有面孔,只有白色的帽子白色的面罩、白色的褂子、白色的手套,那白色露出的两只眼睛,多么令人可怕,多么令人心惊胆颤: 我的眼睛被蒙上了…… 我的嘴被掰开,倒进了麻醉的发凉的药…… 我的鼻子被捂上了刺激呼吸的药巾…… 不一会功夫,我完全失去了知觉,然而,依旧保持着时断时续的听觉…… 我听到了各种手术工具落在盘子上的声音…… 我听到医生紧张得发抖的声音…… 我听到互相商量的低微声…… 我听了一名护士的啜泣声…… 最后,我昏过去了…… 我觉得我已漂浮在大海之上,我好像一只船板。海浪不停地朝我撞击,我的船被打坏了,水涌了进来。慌乱中我抓住了船舷,一个浪打来,我呛了口水,几乎窒息。波涛连天扑打,海浪汹涌漫卷。我的船整个儿被打烂了,肢解了,我抓住了一块木板在汪洋中随波逐流。长长的搏斗耗尽了我的力气,我感到自己的身心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39楼作者:冰比冰水冰冰冰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5:55:33[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一级士官积分:197血债要用血来还!!!
40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6:28:35[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41(四十六)之二 慢慢地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雾是那样浓密,一切都漫在死寂中。这难以想象的、反常的、非人间的,喷放着死人气的实体,吞噬了整个陆地,天空和大海…… 在这死寂中又一个黄昏过去了,又一个夜晚来临了。然而,我全然不觉,全然不晓。因为我的脸上蒙着白布,我看不到天空,看不到一切。 在这死寂的浓雾中,死神光顾过我几回了?我一点也不清楚。我的船早已是剩下的一块木板,紧紧抓着这木板的,早已不是我的肉体面是我的灵魂。 在我短短的一生中,我任何时候都没有见过这样黑暗的世界,也没有想到他给自己带来的如此巨大的痛苦。为了能忍受痛苦,我把希望托在那一声声微弱的呼唤上: 啊,妈妈…… 啊,妈妈……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从疼痛中醒了。我吃惊地看到我已躺在床上,脖子以下缠满了绷带,还有一根吊针在摇荡。 我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可这痛苦全集中在上半身。我感到非常纳闷,竭力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多想支撑着坐起来,然而我发现两只手臂没有了。我再向下望去,发现腿也没有了,我惊吓得立时大叫起来: 我这一时裂人心的喊叫,像草原上的狼那样尖厉那样恐怖,悲哀地回荡在冷漠、寂静、白雾重重的病房里。 立时,我的叫声引来了一群人,他们站在窗口,门口胆怯地张望。 我这一声痛苦和绝望的喊叫,像九天的惊雷那样久久使人难以置信而又难以忘怀、它无情地轰击医生、护士、卫生员的心坎上。 他们面面相觑,神情凄惶,他们为自己犯下了罪孽而自责,而后悔,而不安。我相信,那些刽子手们,灵魂将会永远在黑暗的深渊里哭泣,因为我的喊叫会像梦一样缠绕他们,水远不去…… 请您记住,请所有读者记住,这一天我被残暴的恶魔夺去了四肢,我由一名窈窕淑女变成了海豹! 这是一个黑色的日子,我的憎恨深过了海洋。 事后我想:我的悲剧说明了什么呢?残暴的敌人又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施行中世纪的野蛮呢?战争和仇视常常使人丧失理智,陷于疯狂,对于一些兽性发作的动物来说,制造罪恶便是愉快,制造灾难便是勋章。然而他们永远没有想到,铁血屠夫们会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当意识恢复清醒的一刹那,泪水早已止住,痛苦的烈焰在胸中燃烧,想到的竟然是死,是自杀,是维护人的第一尊严。 我的目光急切地在屋里寻找着可以用于自杀的武器、安眠药、玻璃瓶、小刀子、针头……我的头用力地昂起,身子使劲地蜷曲,然而,我失望了,那可以用于自杀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发现,由于被卸掉了四肢,我连运动的能量都没有了——尚未愈和的伤口撕心裂肺地痛,无所撑持的肌体彷佛失去了生命的木乃伊,我无论如何难以达到自己的目标了。 绝望,绝对的绝望,绝望中的绝望——当一个人由于痛苦和耻辱决计把死亡作为最高尊严未履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由于生理的限制竟不能死,那种对灵魂的打击,真比绝望更深沉,更痛苦,更是致命性的摧毁…… 人最痛苦的是他欲死而不能…… 我哭叫着用力挣脱了吊针,滚落在地上…… 哭声惊动了护士。一名护士走到门口,她只看了一眼,便立即像见了鬼魂似的惊叫着跑了开去。 最后,一名老护士走了过来,用力抱住了我。 “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抱!” 我边哭叫着,一边恨恨地骂着: “魔鬼,刽子手,杀人狂!” 老护士刚刚把我抱到床上,立即,我又用力滚落下来。我的伤口在流血,地上血迹斑斑。我感到头和背又有了伤。我恨不能立即就实现死亡,立即失去一切视觉、听觉、触觉、知觉和感觉,我什么也不想要了,我只求一死,当她又一次试图抱我时,我用嘴狠狠咬了一下她的手,并大叫道: “求求你,给我一针罢,我要大剂量毒剂,不管什么,给我一针罢!” 不顾我的挣扎和叫骂,不顾手上血淋淋的伤痕。老护士用力抱住我并守在床上。她没有咒骂,也没有安慰,只是一个劲地流泪,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身子一阵阵痉挛…… “天呐,天呐,天呐” 她捂着脸呜咽着把头贴在我的身边,我感到一阵秋雨淋透了我的面庞,淋透了我的脖颈,淋透了我的灵魂……
41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6:29:47[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41(四十七) 最初的自杀危机已经过去了,痛苦和绝望慢慢转化成为一种思想,一种信念。它比死亡更深刻也更超然。我似乎意识到,战争在很大程度上造成的不仅仅是破坏、是流血,它更多的是制造仇恨,制造痛苦。破坏可以变为建设,流血可以得到制止,然而仇恨和死亡并不会在一个早晨消失。战争是制造仇杀的机器,它使人性扭曲、异化,甚至丧失殆尽。战争是痛苦的策源地,它是一泓泪和血的祸水,在它流过的地方,只有哭泣。 思考战争的同时,我也深刻地思考命运。战争的命运不仅仅是表现在战场上的胜败,而是卷入战争的所有人的命运。从本质上说,不管你动机如何,所有卷入战争漩涡的人都将以经历痛苦,经历悲剧。 这是战争的规律所制约着的,更是人生的命运所决定了的。我的被俘,我的遭遇说明了什么呢?我只能归结于命运。 既然战争是一场命运的决战。那么,只要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就要继续同命运搏斗。我在心里这么想。 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便要求护士把我推到楼下去,在一棵树荫下。长久地坐着,痴痴地望着院内那棵被雷火烧焦的凤凰树。我把它作为自身的象征。 那棵树被烧焦了。它同我一样,只有半身残躯。它的身上黑塌塌的,生命之火似乎熄灭了。 然而有一天当我又看见它时,忽然发现了奇迹,几天前,它还满身焦枯,但一夜之间,它竟不可捉摸地改变了自己的颜色,娇嫩、碧绿的叶芽在树身生动地渗了出来,彷佛是从树心里透出的亮光。所有新长的芽蕊都挂着一颗颗喜气洋洋的玻璃珠子,朝阳使它们变得晶莹耀亮。 啊,一场雨,几番风,它就不声不响地跳动起绿莹莹的火焰,爆炸新的面貌,以证明它坚韧和顽强的生命力…… 看着看着,我的心头颤动着一般微妙的感觉。彷佛觉得生命开始复苏,由冬天朝向春天。唉,我不能死,我要活着回去。既然已经经历过如此的坎坷和不幸,那么无论有多少苦难我也要战胜它顽强地活下去,活着回到祖国去。 一只小灰蝶飞来了。在我面前的小茶花丛中舞蹈。它的翅膀上染满光辉。每一根绒毛、每一个颗粒都呈现耀眼的金蓝色。它绕着山茶花飞呀,飞呀,小小的翅膀上驮着一颗坚韧的灵魂。 我在心里问: 我的目光遍随着它,突然,我发现小灰蝶翅膀上有两个米粒大的残洞,那分明是与狂风暴雨和天敌搏斗留下的。 我在心里问: 小飞蝶飞呀飞,飞呀飞。最后飞走了,然而我的心中充满了觉醒和顿悟。为什么要死呢?死固然是一种解脱,但对于一个曾经战胜了敌人的战士来说,如果不能战胜伤残而选择死,那就是一个最大的失败者,因他在另一场战争——同自我的战争中彻底输掉了…… 是的,不要再悲伤,你一定要从生命的废墟上站立起来!我对自己这样说。 文思和来信了。他对我的突然入院表示深深的关切,说曾经同“土匪”、“癞蛤蟆”交涉了三次也没有结果。他们说我的事是那个“眼镜蛇”定的,还说我是战俘中的一个“死硬分子”,即便回国也一定要受到惩罚。他问我究竟怎么了,敌人实行了什么阴谋,我的处境如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励我坚强,坚强,要冲破黎明前的黑暗。他还说到了左大壮的情况,说这个汉子骨头最硬,开刀,挤脓,他连麻药也不让打。他说骨髓炎要使他终身受苦,因为只要这个疮口愈合了,就标志另一个疮口开始了。他的周身已经有了比他年龄还多的疮口与伤痕,但他说,他不怕,它们像花朵一样绣满周身,假如那是一张痛苦的网的话,他也不会后悔。这小子称得上一条汉子。他说他一定要把这痛苦的历史讲给儿子听,他为有一个儿子而骄傲。文思和还说见到了左大壮和儿子的照片,长得同他一模一样。 文思和真有意思。他几乎囊括全部信息。还说杨斌仍在打留居S国的梦,吉达佩的死也不能震动他。他说“癞蛤蟆”已表示要帮这个忙,向上打了报告了。杨斌现在也开始学习S语,间或也去同阮氏萍没话找话,但阮氏萍心中有他,哪里看得上杨斌?杨斌现在表现很突出,一大早就打扫卫生,还在院内种了一棵小松。上面挂了一个牌,称作“友谊树”,还种了两盆花,一盆“石竹花”,一盆“紫丁香”,说是献给两位“所长”的。这种人真没有办法,大家也不再说他,背地里叫他“二狗子”。 也许是想让我知道他现在有恋情,他在信里也写了一大串,他说纸包不住火,爱挡不住众人的目光,他们的秘密已被看守所发现了,他受到所长的警告,说他勾引S国女兵是违法行为,如不改正,将要以军法论处。“癞蛤蟆”也好心好意地上门同他谈心,说别想吃天鹅肉,心高妄想,就没说出歇后语里的“癞蛤蟆”三字。他说阮氏萍也受到了批评,说她是“立场问题”,“退敌行为”,若不限期“脱离接触”,将要把她“清洗回家”。但这姑娘很聪明,矢口否认一切指控,还大哭大闹了一番。她的父亲是市政府的一名要员,有点儿大家闺秀之风,天不怕地不怕。这事,由于“土匪”派人盯梢,现在双方接触越来越少了。不过,他们仍然有约会,有接头地点,每见一回面都如同生离死别一般。为了使我对他们的爱情深信不疑,他还特地抄了阮氏萍写给他的一首诗: 你的足音叩醒我星星园的黎明 我小窗的早晨阳光从此沙沙有声 走向小路聆听风的起伏 想象着九月星星园 初恋的回声遥遥在你心的那边 要是日子总是这样美丽这样青春 让我走近你做你金色的小树林 要是你的目光永速这样凝视我 我将做你星星园的少女永远纯真 要是我们的黄昏不怕日落 你我的那端都有一翰明月相连 我们星星园的黎明 将有许多小诗生长不会有爱的尾声…… 他说,读了这诗你就知道她有多么爱我,你就知道我对她的爱有多深。 未了,这小子还谈到了我们的“责任田”,就自从我走后,蕉林有些煞风景了,草棚里的鸡也被人偷去宰杀了,兔子呢,早成了野兔,不过,栽到牢房前的印度枣却结了一大蓬,一棵可打几百斤,可惜我尝不到了…… 读着读着,不知何故,我竟流泪了。 现在我不仅双重的痛苦而且有三重的痛苦——我又一次离开了难友,我变得孤独更孤独。 我真想给文思和写回信,然而,我是注定要失礼了,我没有手臂去写。 我只能在心里说: 思和,谢谢你这封信! 思和,谢谢你这颗心! 思和,谢谢你这份情!
42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6:30:37[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41(四十八) 造物主把冷和热,生和死,喜悦和悲痛挤压在病房那有限的时空里。医院成了一座真正的炼狱。 这就是强烈地造成环境的欲望与现实的矛盾。 这就是强烈的再造生命的渴望与病残的碰撞。 过去的一切规律都要打破了,新的一切都要重新设计了。 在最初的日子里,从吃饭、洗脸、刷牙、到大小便,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别人来安排——我的生命不属于我自己,这是一棵草,你只能依赖他人的生命而生存,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啊——你想想看,一个人具有生命却徒有外壳,他不能主宰自己,他不能随心所欲,这是多大的苦恼多大的耻啊! 不会,我一定要主宰自己,我一定要让他们看看,我活着就是活着!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护士长过来了。 “请给我准准备一把牙刷绑在床头了,以后我要自己刷牙!”我说。 她摇摇头,手一摊: “你呀你,何苦呢?” “不,我要自己学会尽可能做到的一切。” 我向她使眼神。我希望她能从目光里看到我的内心。 她终于点了点头。并按我说的做了。 我把身子翻转来,翘起头咬了牙刷来回搓动。 一切都得重新开始。我尝试看来回搓动。我感到牙床被磨破了,流出了咸腥的血。然而,我懂得必须流些血,正如伤口不流血就不能结痂一样,只有付出代价才能得到期望的一切。 我决定从晚上开始,再不要别人给我刷牙了。 吃饭是个大问题。没有筷子,勺子,能不能吃饭?我决定试一试。 “请给我找一只塑料碗,一根粗大的吸管。”我对护士长说。 “哦,你真的要自主吗?” “我说过,我试着要重做一切,如果有可能的话……” 我像上回那样,依旧把期望的眼神朝向她。 她终于理解了,笑一笑,飘然而去。 不一会儿,她来了,果然拿来双只软软的碗,一只塑料吸管,还有半碗米饭。 她把碗放在枕边。我的嘴伸进了碗,舌头垂了出来。我的嘴唇,我的舌头现在需要发挥主动功能——一个人在这方面失去了,就必须从另一个方面得到补偿。 半碗饭吃得满头大汗,啊,我的嘴唇好累好累,我的舌头好酸好酸,我的脖子快要断了呀! 然而,一丝欣喜又如溪水漫过心田:我毕竟学会了吃饭呀,不用筷子,勺子我也能吃了。 身上升起一股神奇的力量,我试着又用吸管把半碗水喝了。啊,我可以自己喝汤了,再也不会像别人喂我那样时常呛着了。 洗脸,这是个大问题。但是,我觉得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我想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药棉棒。 对,可不可以把洗脸毛巾做成一个“药棉棒”? 对,应该试一试,不试一试那就是最大的失败。 我把自己的想法对护士长说了。 她笑了,笑得那样开心: “陈蕾,你成了发明家了!” 她去了,又来了,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上面缠了些棉花,然后又缚上了毛巾。 她蘸上水把它绑在床头。 我用吸管给它喷洒水。 我把脸偎贴上去。我同他亲吻了。 哦,好舒服好惬意的摩擦,好新奇好熨贴的洗脸方式啊! 我成功了。 一种新的生命力重新注入到我身上,我开心地笑了。 !·#¥% 整日躺着,呆呆地面对四周白壁,那日子是有如躺在火炉上煎熬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子就这样流水一般过去,好无聊,好无聊啊!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慢性自杀。 这是生命的慢性死亡。 我彷佛听见了腐菌咬噬生命的声音,我觉得活着的只是一具残缺的僵尸,我的灵魂早就死了。 想到此,止不住的泪水便汩汩地流下来,流到耳朵里,流到脖颈上。 门突然开了,飘进一个熟悉的身影,蓦然间抬起模糊的泪眼,我见到来人竟是阮氏萍——哦,想不到,想不到,真想不到! 她的脸紧贴在我的脸上,我们都哭了,我只感到脖子上泪水汪洋,我已分不清哪是她的泪哪是我的泪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害你?” “他们为什么如此丧失人性?” “他们是人还是野兽?” 在喃喃的哭泣中,阮氏萍一边哭,一边愤怒地问。 怎么回答她,这个单纯的女兵。 我没有回答她,我想时间会给她一个答案的。 好久好久,她才停止了抽泣,用手拭着我的泪水,抚着我的头发。 她从包内拿出一些礼物,一个劲地朝我嘴里填,甘蔗软糖,槟榔果,薄荷饼干,榴莲籽…… 她一个劲地在我耳边叨叨着,说她偶然从所长的谈话中得到了我的下落和地址;他说文思和写了信没有收到回信食寝不安;他说火爆爆的左大壮向所里要人,险些被打成重伤;她说杨斌无耻地给她写求爱信,要求她嫁给他,他决心留居S国;他说所长给了她一个警告处分;国籍也取消了;她说他怕文思和受苦,一直没的承认那回事,守口如瓶;她说如果不是恋着文思和,她一定让父亲开后门,脱下绿皮,一走了事的;她还证实,再有一两个月,差不多就要遣返中国战俘了…… 我饶有兴趣地听着。我为这个姑娘惊人的坦率和惊人的汉语水平吃惊。我问她: “氏萍,你不怕文思和回国吗?” 她沉思了片刻,然后把头一扬: “我不怕他走。” “为什么?” “我能留住他的心。” “可是,你想到了将来吗?” “将来两国人民还是要友好的,有情人终会成眷属的。听说W山早不打了,边界那边早同你们国家做开了生意,这挡也挡不住啊。” 说到这儿,她忽然打住话头,从脖子里解开一条项链,链子上挂着一个圆圆的吉祥物,那是中国的熊猫,哦,一条中国的舶来品。 “你看,这是别人从走私的人那儿替我买来的,好玩吗?”她开心地把那吉祥物在手里把玩着。 “当然好玩罗。”我点头,朝她投去羡慕的一瞥。 阮氏萍的到来,给了我一个光辉的下午。 我们谈着,聊着,显得十分快活。 “陈蕾,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她问。 我说:“我想试着看看书,你给我找一面镜子来好吗?” “好,我去去就来。” 她像只小羚羊,一跳一跳地走了。 我心里一片感激,同时也深深地钦佩文思和的眼力。 阮氏萍走来,手里挽着一只方方的镜子。她把手指压在嘴上做着鬼脸: “这是我从高干病房的卫生间偷来的,注意……” 我哭了: “氏萍,你真行!” 她把镜子竖在我的床头,又拿来一本书,在我颈边翻动着。从镜子里,我见到了书页的影子,见到了字的倒影。 哦,现在我只要熟悉了倒字,就可以看书学习了。 生活啊,你终于又向我打开一扇大门了。 护士走进来给我换药,擦洗伤口。 两个小时的会见时间到了。阮氏萍就要走了。 她依依不舍地走到床边,又亲吻了我一下,然后把一张纸条放在我的枕边。 然后,她一步一步地朝后退去,一边退一边朝我挥手。 矫捷的身影一闪,她从我眼里消失了,消失了。 止不住地,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半个小时后,我打开她留下的纸条。 哦,这是一首诗。 我把它安置在镜边。从镜子里面的倒字,我听到阮氏萍在朗诵—— 因为你走进我的湖泊 我发现了一座生命的雕像 它矗立在阳光闪烁的沙漠 只有惊悸没有沉默 我的心里有万千惊叹号在怒吼 维纳斯没有双臂没有腿 然而它胜过狮身人面的怪兽 请接受我的敬意我的爱罢 你比金字塔还要巍峨 读这首小诗,我又一次流泪了……
43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6:31:18[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41(四十九) 白窗帘、白墙壁、白桌椅、白床单、白色的微笑、白色的音响、医院就像白色的海洋…… 我是白浪滔天的汪洋中的一只小船…… 我在浪中飘浮,波涛荡漾,水光摇曳…… 有一天,我从恍恍惚惚的梦中醒来,忽然呆住了: 墨绿色的海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一个渐飞的海岸线,一块伟大的陆地! 海岸清晰可见,黛绿的群山绵延起伏,山坳里出现了村庄,袅娜的炊烟正在诗一般升腾…… 啊,妈妈 我的女儿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 我知道这是一个梦。但我宁可把它当做现实。 (五十) 这是一九九零年春后节的第四个早晨,“癞蛤蟆”突然来到了医院,让我带上所有的行李,半小时后装车。 第一千八百零一天,我突然望见了地狱的出口——回国的时候到了。我被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我下身失去的一切掩盖在一条肮脏的绿裙中。两名护士把我抬上了救护车。半途上,我又被转到一辆大蓬车上。大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朝东急驰而去。 北台闪过了。 T市被抛在后面了。 这东部的边境比起西部来,更显得荒凉空寂,令人失望。它使人觉得这里人迹罕至,杳无人烟。灼热的太阳悬在空旷炎热的天空;巨大而蛮荒的绿色山丘和群山静静地屹立;一块低洼的盆地闪耀着光,点缀着几棵棕榈树和凤尾蕉,看去就好象被关了生存之门。只剩下太阳在燃烧,铺天盖地的乱石,没精打彩的矮种马驮着黑瘦的人在尘雾中移动;远处,一个废弃了的磷矿,好像被蚁兽食尽了的动物的残骸……所有一切,给我留下的是一派苍凉的印象。 我带着这最后的印象来到了边境,来到了渴望的对面。 就在这里,我看到了我的难友。 瞧,左大壮柱着拐杖走来了,走来了。他一面愤怒地拒绝S军方人员的搀扶,一边暴躁地从身上扯下太阳帽、水壶、挎包以及那身衣裳。 “不要,不要,我不要这耻辱的一切!”左大壮大声吼叫着。 文思和走来了。他把记者召集到面前,然后散发了一份书面声明,强烈控诉S国方残酷虐待和迫害中国战俘的罪行,他激动地讲着赵蔚强,讲着吉达佩,讲着我的遭遇…… “不,不,我不回家!” 一声疯狂的叫喊吸引了我的视线,原来两名S国军人拖拽着杨斌走来了。他衣衫褴褛,眼神呆滞,语无伦次。 他竭力挣扎着想朝地上躺: “不,不,我不回去!” 他早就疯了。 最后走进国门的是我。 当一名中国边防女军官把我从筐里抱起时,激动的巨大热流几乎使我晕眩,泪水早已化作瀑布泻…… 哦,那一瞬间,我的胸中万种情感飞进,是惊喜,是辛酸,是激颤,是爱怜,是悲凉,是安慰? 我久久地默视着高大的国门,默视着鲜艳的五星红旗,默视着北方的天空,默视着那弯弯曲曲的伸向祖国心脏的小路…… ……啊,妈妈,我回来了…… 第十章 父亲,我对你说…… 彷佛一夜之间,父亲的头发白了——楼下的婴儿室,使我联想到生命——我想生个孩子,给他取名“和平”——在麻栗坡,有我的一座墓——我们都活着,重要是赢得明天 (五十一) 当一个人历尽千难万劫终于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时,那种欣慰和喜悦并不是泪水所能表达的。 我哭过,在那最初的日子里,几乎有一个人看我我就哇哇大哭一回。我哭,别人也哭,于是哭得一塌糊涂。 母亲见到我时哭晕了。晓明见到我时哭昏了。只有父亲坚强,他没有掉一滴泪。也许因为他经过无数战争,经历过无数回生死的人,因而对战争表现出一种淡漠。 在南方医院,最后留下来陪我的是父亲。 父亲毕竟是父亲,是男子汉。父亲春天播种了我,尽管不愿看到夏天的风雨,但能承受得住秋天的打击。父亲的心肠是硬的。现在我深深地理解了他为什么在家庭生活中总是那具有权威性、强制性,母亲不得不听的,甚至认从他的强迫,认从了他的固执。 每当我流泪时,父亲总是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平淡口吻说: “孩子,别再想它了,流血的,这是解决政治问题的最高手段,而俘虏,则是人质。你能活着回来,这就很不错,很不错啊。” 我有些听不懂的话: “父亲,为什么我们成了危机中的人质?” “对你说什么好呢,你永远也不会懂的。” 父亲彷佛一夜间老了。他头发里布满了银丝,腰开始佝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他用力地把我抱进车里,推到楼下的花园里,让我欣赏那些美的植物,高大的楼树、翠绿的相思树、大丽花、蝴蝶兰、虎耳花、瓜叶菊、还有那些盆景和根雕。 父亲常长时间地不谈话。我想他内心一定蕴藏着巨大的痛苦。他也许悔恨当时送我去军医大上学了,但是他是没想到我会遇上战争,或者没想到战争会把我造成这个样子的。越南人为什么在用外科手术将我这个女子卸掉四肢变成海豹呢?他们以极端仇恨的心理把我当成一个母性民族的象征,要让我们几代人蒙受沉重的痛苦…… 父亲恨越南人还是恨别的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见到他常常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地方,好久好久不肯把视线移开。 父亲在想什么呢,我不得而知。
44楼作者:巍枫发短信加好友发表于:2008-10-07 16:32:29[举报][回复][编辑][删除]
更多作品级别:少尉积分:4746(五十二) 医院里的人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出出人人。 我的病房正对的下层,是妇产科。那儿几乎每个小时都有婴儿出生,不时的啼哭充满了令我神往的新奇。 “苦啊,苦啊……” 我听到婴儿落地的第一声啼哭竟是“诉苦”,他们似乎意识到来到这个人世上一切并不顺心,喜剧也即是悲剧。 “苦啊,苦啊,啊……” 婴儿抚养室里,有一个宝宝哭了,一群便跟着大哭,多么有趣啊。 我能在幻想中看到楼下的妇产科,看到生命诞生的庄严与辉煌,看到生命繁衍的神奇与伟大。然而我想,人们是否看到呢,生命诞生之时流着血,生命诞生之后仍然需要流血,似乎没有流血,人类的生命便不会延续似的。 还有一层道理,生命的诞生并不尽善尽美,生命成为生命后也未必尽善尽美;生命其实就是人世上的一道方程式,不变的是它的程式,而它的运算过程和数码都是可以增减的。 人类啊,你制造着生命也在亵渎着生命,你珍惜着生命也在游戏着生命…… 父亲,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也许父亲看出了我对妇产科的兴趣,他有意地把我推到楼下的走廊去,远远地望着。那儿的长椅上坐满了人。女人们腆着大肚子,不是唉声叹气就是痛苦失声,也有的过期未娩,急得在那里走来走去。 男人们大多喜悦紧张,他们平时沉溺于爱情,现在为行将作父亲而恐慌。不时有产妇推出来,惨白的面皮,慵倦的表情,刚刚经历了一场流血的战争,不知嘴角挂着苦涩还是甜苦的笑意…… 忽然,我把父亲招呼来,让他把耳朵凑在我的嘴边: “父亲,我真想要个孩子……” “别说傻话了,孩子!”他劝我。 我不听他的,固执地说: “不,不,我一定要生个孩子,并且给他取个名字。” 父亲再次贴近我问道: “你让他叫什么?” 我大声说: “就叫‘和平”!” 父亲眉宇一惊,俄顷发出了笑声。 (五十三) 部队已经来人看过我了。他们宣布恢复我的军籍、团籍,然后作特级残废处理。我将终身呆在疗养院里。 一周前,来了两名记者,但我拒绝了采访。 也来过一名报告文学作家,说要把我的故事写成长篇。但父亲坚决制止了他的企图: “先生,你不可以选择别的题材吗?” 作家深为惊诧,问道: “这有什么呢?难道英雄只是在战场上吗?难道战场仅仅意味着飞机,大炮,原子弹吗?难道文学作品对战争与人加以割裂吗?”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难道”,彷佛机枪吐出的一串子弹。 父亲最后问了他一句:“难道你想给我们制造麻烦吗?难道你不想让我们安静地生活吗?” 作家两手抱头,作痛苦状了。 (五十四) 父亲专门带我走了一趟麻栗坡。 那儿修建了一个巨大的烈士陵园。整整一片山头,全是墓全是碑,全是烈士的森林。 父亲推着我缓缓地一层一层地走着。 我一边环顾着,一边在心里数着。 山风阵阵,林吼涛响,我彷佛听到了一个人灵魂在絮语,在呐喊,在歌唱。 我对父亲说: “死去的远不止这些,还有许多许多……” 父亲点点头: “是的,是的。” “还有许多人活着,但他们的肢体牺牲了,生命的一部份毁灭了。” 父亲应道: “是的,是的。” 父亲推着我缓缓地走着。 我说: “比起死去的烈士,我是一个幸运者。” 父亲赞许地说: “是的,是的。” 我们最后来到一处墓前。 那是我自己的墓。 当时,我失踪了。数日后,有关人员在山林里发现了一具无法辨认的女尸。医院以为那是我,便把我上了烈士花名册,并修了这座墓。 我和父亲久久地望着碑文上的名字。一时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要不要把它涂掉?”父亲问。 我对父亲说: “不,水远留着做纪念吧!” 读者也许要问:这是为什么呢?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们: 我活着就是座墓,就是块碑! 其实,不尽然我有这样的感觉。几乎所有回国的难友都感到往事在心,耿耿难忘。他们似乎不曾忘记那场战场,不曾中断昨天。 文思和仍同阮氏萍通着信,但双方的结合却遥遥无期。他们曾相约于孟龙相会,但越南边防站的干预使他的一腔心血化为灰烬。他给我写信说,没有阮氏萍,他感到生活只剩下了一串没有光彩的日子。 左大壮回去后就倒下了。他的身上又有了碉堡、哨所、猫儿洞,有了血腥和腐臭的臭气。三千元复员费很快作了医疗费。苦盼了八年的爱妻迎回了一个遍体鳞伤的病人。牛已卧槽,锄头也早已銹蚀。 我也弄明了“小吉他”没有收到家中信件的原因。在他被俘期间,家里遭了一串灾难:哥哥失常,妹妹自尽,父亲领着剩下的小弟弟闯了关东…… 杨斌先在精神病院呆了一段时间,随后被军事法庭审讯,判了十五年,正在军区山区劳改农场种苞谷…… 其余的人都在努力适应环境。因为,对于人来说,生存是第一位的。昨天已经逝去,重要的是赢得明天。 我们都活着。生活向我们展开了新的挑战,故事哪有个尾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