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ll009

李商隐《桂林》诗碑。

　　在广西多彩的人文地理版图中，幸运地留下了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的诗踪，在古代来过广西的诗人中，可以说他是和柳宗元等量级别的诗人。

　　李商隐（812-858），原籍为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市）人，祖父时迁往郑州的荥阳（今河南荥阳市），12岁后随家人迁入洛阳。在辉煌灿烂的唐代诗坛，李白杜甫并称“李杜”，而李商隐与杜牧并称“小李杜”，可见李商隐在唐代诗坛的地位。另外，因为风格近似温庭筠，二人又被称为“温李”。李商隐的骈文更是唐代顶流。

　　李商隐自述是唐朝皇室同宗，但支脉较远，并未获得掌管皇族事务的官方机构“宗正寺”的认可。但是他出身官宦人家，他之前的四代人皆为官，只是官位不算高。高祖父曾任县令，曾祖父曾任县尉，祖父曾任录事参军，父亲李嗣曾任县令。父亲退职县令时，李商隐才约3岁。

　　李商隐一辈子不得志，奔波于各地，谋求发展。他曾于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年）到昭州代理刺史职位。昭州治所是今天的广西平乐县。李商隐为什么要到广西任职？这其中有“牛李党争”的背景。

　　唐代后期，以牛僧儒为首的牛党和李德裕为首的李党两大官场势力斗争激烈，互相打压。由于两人都做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这使得官场上的人物都有意无意的选边站，从而形成所谓牛李二党，双方的矛盾斗争就是牛李党争。李商隐无意之间不幸卷入了党争的夹缝中。

　　李商隐早慧，又受过良好的教育，十五六岁就小有文名，15岁时写的诗《富平少侯》还保留至今。18岁时，李商隐获得牛党的骨干人物、太平军节度使令孤楚的赏识，聘他为巡官，留在门下和儿子令孤绹一起交流学习，并且亲自指导他。此后，李商隐有几年是在他幕府中。26岁那年的春天，经过令孤绹的引荐，李商隐登进士第。公元837年十一月，令孤楚去世，临终还授命李商隐代写给皇帝的遗表，可见对他的信任。

　　27岁时，李商隐应考博学宏词科，先被录取，但复审时被“中书长者”抹去名字。落选后，他到泾原节度王茂元幕府，深得赏识，并且把女儿嫁给他。因为王茂元是李党的重要人物，李商隐去王茂元幕府招致令孤绹等牛党人物的忌恨，认为他忘恩负义。从此，李商隐被动地卷入了牛李党争。

　　公元847年，唐宣宗即位，就是大中元年。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唐宣宗从此重用牛党人物，清理、贬谪李党人物。李党重要人物郑亚被排挤出朝廷，外放到广西任桂管防御观察使兼桂州刺史。“桂管”是桂州总管府的简称，治所在桂林，管辖桂州、昭州等十几个州。36岁的李商隐被郑亚看中，征召为支使和掌书记（大抵相当于办公室主任）。他们于三月初七离开长安，六月初到达广西。

　　对此李商隐是心怀感激的，尽管只是做幕僚，但他认为是个机会。因为此前有十年，他在官场也是困顿的。蹉跎岁月，要么做幕僚，要么做低级官吏，而且岗位变换快，在职往往时间短暂，其中还有3年为亡故的母亲守孝。

　　李商隐本就认定好男儿志在四方。他33岁时写的《春日寄怀》中说：“欲逐风波千万里”，意思有点类似李白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39岁写的《题汉祖庙》还是豪气冲天的，以天下为己任，以四海为家乡：

　　乘运应须宅八荒，男儿安在恋池隍。

　　君王自起新丰后，项羽何曾在故乡。

　　39岁这一年，他因上年冬受卢宏止的征召，拟到徐州卢弘止的幕下，春天写了首《偶成转韵七十二句赠四同舍》，其中说到：“爱君忧国去未能，白道青松了然在。此时闻有燕昭台，挺身东望心眼开。且吟王粲《从军乐》，不赋渊明《归去来》。”这些诗作都表达了他爱君忧国、四方为家的远大志向。

　　因此，李商隐并没有因为到对于当时来说是边远的广西而感到失望，初到广西时写的《晚晴》是轻快的，阳光的，开阔的，感恩的：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

　　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到广西后李商隐乐得其所，觉得获得了施展才华的机会。

　　在广西期间，从大中元年（847年）到次年正月，李商隐受郑亚的指派，到江陵去为郑亚办事。他回到广西应该已是次年正月下旬。李商隐回广西后，由于当时昭州刺使缺人，因为深得郑亚信任，他被郑亚指派去暂时代理昭州最高行政长官的刺使。这也是李商隐一生中任过的最高职位。

　　正当李商隐欲大干一场的时候，大约是大中元年（847年）十二月，李党领袖人物李德裕被贬潮州。作为李党重要人物的郑亚也于大中二年二月被贬为循州（广东龙川县）刺史。这样李商隐就失去了靠山，梦断昭州，梦断广西了。

　　李商隐只得离开广西，从广西启程时间是三四月间，五月到潭州（长沙）。

　　李商隐从上一年的六月初到广西，扣除出差到江陵的约3-4个月，实际在广西总共生活了约7-8个月，他在昭州是一个月左右。

　　李商隐在广西做了什么？从他的诗作可知，李商隐在广西期间是勤政的，关怀民生的，行政工作方面这里且不细说。更值得说的是，李商隐为人文广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文踪、诗踪，是多彩的广西人文地理的绚丽一笔。

　　他在广西写了一批散文，主要是代郑亚写的公文和祭文、祝文等。当时一个地方官员到一个地方要祭祀名川大山、城隍庙等神灵，或向神灵祷告。为此李商隐随郑亚分别去了贺州、灵川、兴安、永福、阳朔、荔浦等地，祭祀和祷告了18位各路神灵。其中在今天的桂林市区内就祭祀和祷告了虞山舜帝庙、尧山庙、城隍庙、越王庙、白石神等庙宇和神灵。为此，李商隐为郑亚写了18篇祭文、祝文，比如为祭祀舜帝庙写了《赛舜庙文》等等，这是他为人文广西留下的文踪。

　　李商隐在广西创作的诗歌，可以确认的是32首，是他为广西人文地理留下的诗踪。

　　他在广西创作的诗作中，描写到广西美丽的自然地理风光、丰富独特的地方物产，多彩的人文景观。他所写到的广西人文景观包括纯朴的民风、奇异的风俗、独特的语言、独有的劳动技能、生产方式等。

　　比如其在昭州写的《异俗二首》《昭州》。

　　异俗二首

　　其一

　　鬼疟朝朝避，春寒夜夜添。

　　未惊雷破柱，不报水齐檐。

　　虎箭侵肤毒，鱼钩刺骨铦。

　　鸟言成谍诉，多是恨彤幨。

　　其二

　　户尽悬秦网，家多事越巫。

　　未曾容獭祭，只是纵猪都。

　　点对连鳌饵，搜求缚虎符。

　　贾生兼事鬼，不信有洪炉。

　　昭 州

　　桂水春犹早，昭川日正西。

　　虎当官道斗，猿上驿楼啼。

　　绳烂金沙井，松干乳洞梯。

　　乡音殊可骇，仍有醉如泥。

　　《异俗二首》写到昭州的病灾、兽灾、雷暴、洪水等恶劣环境。甚至黄昏来临时，老虎在官道上打斗，猿猴在驿楼上啼叫。写到他接受群众对前任长官的告状，体现出李商隐作为地方官员的勤政敬业，体察民情，细致入微，受到民众的信任。这可以间接看出李商隐这位临时代理官员的责任心，他关注灾民，关心民众的生产生活。

　　诗中写到人们用毒箭打猎，用锋利坚硬到可以穿进骨头的鱼钩和古老的渔网打鱼，甚至用巫术来抓捕老虎。三首诗都写到老虎，而且老虎很猖狂，大概就是今天比大熊猫还濒危的华南虎。诗里还写随处可见的野猪出没：“只是纵猪都”。“点对连鳌饵”，可能写到当时的桂江里有巨大的鱼类。其实，在抗战的时候，漓江还有两米长的杆鱼，被日本的飞机炸死浮在水上。这是当时广西自然地理景观的一个方面。

　　至于昭州人民对雷暴和洪水习以为常，很淡定的“未惊雷破柱，不报水齐檐”；一方面用毒箭，甚至巫术来对付猛虎，另一方面敢于控告不好的刺使，说明昭州民风剽悍。这是广西当时人文地理景观的一种表现。

　　李商隐能够在短时间的任职中就了解到当地劳动者打虎的毒箭、抓老虎的道符、渔网的款式、捕鱼的诱饵，还有百姓对巫术的迷信等等，细节很丰富，什么都入他诗眼。足见李商隐是饶有兴致地观察地方的民风民情的。

　　从“鸟言成谍诉，多是恨彤幨”看，李商隐有耐心，真正受到当地人民的信任，为什么呢？“彤幨”是刺史的红色车帘子。老百姓把希望寄托在新任的李商隐身上，反复控告的是前任的刺使。看来前任是个群众厌恶的官员，也可能因此去职，李商隐是受命于危难之际。如果李商隐在第一次听到控告时就打住控告者，那就不会有“多”人“多”次的控告了。可见李商隐正直和耐心。古时官场官官相护，但李商隐却把前任被人民控告的事情写进诗里，这是他的正义感。

　　李商隐在广西走到哪写到哪，而且常常是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同时在一首诗中呈现。比如《桂林》：

　　桂 林

　　城窄山将压，江宽地共浮。

　　东南通绝域，西北有高楼。

　　神护青枫岸，龙移白石湫。

　　殊乡竟何祷，箫鼓不曾休。

　　这首诗把当时的山水桂林城的特点描绘得很传神。唐代的城市建筑当然没有今天的高楼大厦，所以，山显得很高，对城市有压迫感。而漓江河谷不深，河面在水势大时几乎与地面成水平线，“江宽地共浮”把这种特点表现得很有画面感。诗里还写到桂林的神话故事，最后两句则写当时桂林吹吹打打的神秘的祈祷习俗。

　　诗里面写到的白石湫一般认为是桂林叠彩区离南洲大桥不远的、漓江上游东岸的白石潭村西的漓江一处水域。这里水面宽阔，水潭深不见底，西岸有一列巨石，阳光之下泛着白光。在逢农历戊年桂林大扒龙船的年份，白石潭是龙船的一个聚集河段。桂林龙船和别处不同，可以从农历新年年初龙王下殿，一直持续到重阳龙王上殿。诗里面写到的“箫鼓不曾休”，倒是很像描写桂林扒龙船时的锣鼓唢呐之声。

　　李商隐另外一首诗《桂林路中作》，非常像走在漓江边所见的乡村美丽小景：

　　地暖无秋色，江晴有暮晖。

　　空馀蝉嘒嘒，犹向客依依。

　　村小犬相护，沙平僧独归。

　　欲成西北望，又见鹧鸪飞。

　　李商隐写到地处南国的广西，秋天依然温暖，没有秋色，甚至还有蝉声低唱；秋高气爽的傍晚，夕阳笼罩江面，河边沙滩上一个和尚踏着夕阳归去。小小村落，小狗见生人，不免叫唤几声，俨然在保卫着村子。此时，诗人忽然见鹧鸪飞翔，不免想念故乡。古人听鹧鸪的鸣叫声仿佛是“行不得也哥哥”，是劝出门在外的人回家。这首诗是有些乐极生悲的，恰恰是广西美丽的自然和人文风光，使诗人忽然怀念起故乡来，就像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写到的夕阳西下时的漂泊天涯者，看到“小桥流水人家”，不免断肠那样。

　　以上只是略举李商隐在广西留下的部分诗踪，以看个大概而已。


　　李商隐一生奔波，在昭州是他坎坷一生的一段插曲。他的人生像他的一首《无题》诗说的那样：“万里风波一叶舟”，也像他的《寓目》诗说的自己：“此生真远客，几别即衰翁。”他仅有的47年的人生，除了跑了今天河南的不少地方外，还奔波于山东、山西、陕西、湖南、湖北、广西、江苏、四川等地，在各地做小官吏，大多数时候是做幕僚。

　　李商隐在广西留下一路诗踪后，又只得告别广西，重启他的奔波模式。在北归路上他写了首《乱石》的诗，说“虎踞龙蹲纵复横，星光渐减雨痕生。不须并碍东西路，哭杀厨头阮步兵。”这首诗说他的路被“乱石”完全堵死了。“乱石”比喻人生路途的各种坎坷和阻碍他的势力。他的《有感》诗更是感叹说：“古来才命两相妨。”直到47岁英年早逝，他还是怀才不遇。李商隐去世后，只有一个不知名的小诗人崔钰写了一首《哭李商隐》的诗，说他“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这两句也是对李商隐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

　　李商隐的人生很短暂，他的广西诗踪却是广西人文地理画卷、广西文学版图的绚丽一笔。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 索隆十郎 金币 +4 感谢分享，论坛有您更精彩！ 2023-8-25 10:04